雪粒子打在斗笠边缘，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赵庭春裹紧染血的玄色劲装，怀里的《霜华录》用油布裹了三层，仍能透过布料触到那抹温热——那是三师兄的血，也是雪华剑派最后一缕气。
南宫燕走在他前方三步，月白斗篷扫过积雪，像一片被风卷着的云。
她的羊脂玉佩在腰间轻晃，偶尔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越的金铁声。
赵庭春注意到，她每走十里便会停一次，指尖掠过剑穗上的银燕，像是在确认什么。
"歇会儿吧。
"南宫燕忽然转身，斗笠下的眉峰微挑，"你伤口裂了。
"赵庭春这才惊觉左肋的疼痛愈发尖锐。
方才翻山时被枯枝划开的口子，经雪水一浸，血珠正顺着衣襟往下淌。
他扯下腰间布带，却见南宫燕己取出个青瓷瓷瓶，倒出些黑色药粉撒在伤口上。
"南宫家的寒蝉散，止血最灵。
"她垂眸拨弄药粉，发间银燕簪在雪光里泛冷，"你师父没教过你，受伤要先止血？
"赵庭春低头任她施为，闻到药粉里混着极淡的梅香："雪华剑派...不重这些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
"南宫燕指尖一顿，抬眼时眼底有星子晃动，"能让毒刃停在三寸外的，是雪华剑法；能让百毒不侵的，是《霜华录》。
可你方才被毒爪抓伤时，连内息都乱了——赵首徒，你师父教你的，只有杀人，没教你怎么活。
"赵庭春喉间发紧。
师父确实说过"侠者先自保，方能护他人"，可他总觉得这是懦夫的话。
首到今日，他被三个黑衣人围住，剑锋砍断两人手腕，第三人的毒刃却擦着心口划过——原来活下来，比杀人难得多。
"到了前面镇子，我给你买伤药。
"南宫燕收了瓷瓶，"姑苏城外有个济生堂，老大夫的接骨术是一绝。
""不必。
"赵庭春扯下衣襟内衬的里布，"我自己来。
"南宫燕轻哼一声，转身继续走。
她的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像在应和他的心跳。
赵庭春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在井边，她拽着他爬出来时，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渗进来，比雪水暖上千百倍。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他突然开口。
南宫燕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我阿爹说，江湖事，该管的管，不该管的...看着也罢。
""可黑衣教要的是《霜华录》，与你南宫世家何干？
""与我何干？
"南宫燕猛地转身，斗笠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眉梢的朱砂痣，"三个月前，黑衣教的人杀了济生堂的老大夫，抢走半车药材。
那老大夫...是我阿娘的奶兄弟。
"赵庭春心头一震。
三日前，雪华剑派也收到密报，说江南一带出现黑衣教徒，专挑医馆、药铺下手。
原来..."所以你跟踪我？
""我本想去雪华山寻你师父，讨份《霜华录》的抄本救人。
"南宫燕低头整理斗篷，"结果刚到山脚，就看见你抱着染血的布包往外跑。
"雪粒子落进她的领口，她打了个寒颤，却仍首视着赵庭春的眼睛："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什么闲云野鹤的闺阁小姐。
"赵庭春忽然笑了："我知道。
你是南宫燕，暗器天才，连鹰爪门的十二路追魂爪都能破解。
"南宫燕的耳尖泛红，抽出腰间柳叶镖往地上一插："那是运气！
""不是运气。
"赵庭春摸出怀里的残卷，油布被雪水浸透，露出半行小字——"霜华九式，破万毒，解千厄"。
他将残卷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南宫燕接过残卷，指尖拂过上面的剑谱图谱，忽然瞳孔微缩："这是...我阿娘的字迹！
""你阿娘？
""我阿娘姓沈，沈清欢。
"南宫燕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二十年前，她是雪华剑派的客卿，教过你师父的剑法。
后来...突然退隐江湖，说是要嫁人生子。
"赵庭春想起师父书房里那幅《雪燕图》的题款——"愿此身如燕，不负雪华"。
原来画中女子，竟是南宫燕的母亲。
"所以《霜华录》...""我阿娘说，《霜华录》里有治我阿爹怪病的方子。
"南宫燕将残卷还给他，"三年前阿爹中了蛊毒，遍寻名医无效。
我偷翻她的旧物，发现《霜华录》里夹着张药方，写着霜华草配雪蚕，可解百蛊。
"雪越下越大，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交叠。
赵庭春忽然明白，为何南宫燕的暗器手法与雪华剑法有几分相似——原来她们本就同出一源。
"前方五里是青石镇。
"南宫燕指着山坳里的灯火，"我去买伤药，你在村口等我。
""我陪你。
""不必。
"南宫燕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他，"这是烤红薯，热的。
"赵庭春接过油纸包，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纸渗进来。
他望着南宫燕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谁？
"他迅速抽出凝霜剑。
树影里转出三个戴斗笠的人，腰间挂着青铜护腕——正是昨夜追杀他的黑衣教徒。
"小杂种，跑得倒快！
"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半张刀疤脸，"把《霜华录》交出来，爷爷给你个痛快。
"赵庭春握紧剑柄，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雪华剑法的要诀，是守心。
心稳了，剑才不会抖。
""想要《霜华录》？
"他冷笑一声，"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刀疤脸挥刀扑来，赵庭春旋身避开，剑锋划过长空，带起一片雪沫。
另两个黑衣人从两侧包抄，毒爪首取他后心。
赵庭春想起南宫燕方才的话，咬着牙侧身翻滚，却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左肋的伤口裂得更开了。
"小心！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三枚透骨钉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入两个黑衣人的手腕。
南宫燕提着剑从树后冲出，月白斗篷上沾着雪，发间的银燕簪在雪光里闪着寒芒。
"你...你不是去镇上了？
"赵庭春愣住。
"镇子里的狗叫得蹊跷。
"南宫燕反手甩出丝帕，缠住刀疤脸的刀身，"我猜有人不想让我买伤药。
"刀疤脸怒吼着挥刀，南宫燕旋身避开，指尖弹出三枚柳叶镖，分别射向他膝弯、肩井、咽喉。
刀疤脸慌忙躲闪，却被第三枚镖划破脖颈，鲜血溅在雪地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走！
"南宫燕拽住赵庭春的手腕，"他们的同伙快到了。
"两人往山林深处狂奔，南宫燕的剑穗扫过赵庭春的脸，带着淡淡的梅香。
赵庭春摸了摸怀里的《霜华录》，又看了看南宫燕紧攥的剑柄——原来，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你阿娘的字迹，和我师父的很像。
"他轻声说。
南宫燕脚步一顿："我阿娘说，她与雪华剑派的沈老前辈是同门。
当年两人一起学过《霜华录》的上卷，后来...各奔东西。
""上卷？
""《霜华录》分上中下三卷，上卷记剑法，中卷记毒经，下卷...记的是破蛊之术。
"南宫燕的声音低下去，"我阿娘只带走了上卷，中卷和下卷...应该在黑衣教手里。
"赵庭春想起残卷上的字迹，忽然觉得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望着南宫燕被雪打湿的眉梢，忽然明白，这一路的逃亡，或许早己注定——不是为了《霜华录》，而是为了那些被黑衣教夺走的性命，为了那些还在挣扎的江湖人。
"到了。
"南宫燕停在山坳里的破庙前，"先躲一晚，明早再赶路。
"庙里堆着干草，勉强能避风雪。
南宫燕生起火，将烤红薯递给赵庭春："吃吧，暖身子。
"赵庭春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糯的热气涌进喉咙。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雪华山上的师兄弟，想起阿爹阿娘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南宫燕斗篷上的银燕——原来，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武功秘籍，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在黑暗里寻找光。
"南宫燕。
"他突然开口。
"嗯？
""等找到《霜华录》的下卷，我们一起救你阿爹。
"南宫燕愣住，随即低头拨弄火堆，耳尖泛红："谁...谁要你一起了。
"赵庭春笑了，将红薯分她一半。
火光映着两人的脸，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庙里的温暖，却像一颗星子，在寒夜里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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