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陈默紧紧包裹。他没有开灯,只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地板上,任由胸腔里那团名为愤怒和屈辱的火焰,无声地灼烧。外面客厅隐约传来的谈笑声,像细小的针,不断刺探着他紧绷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别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陈默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熬过极致情绪后的麻木与冰冷。他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他需要洗漱,需要换一身衣服,然后去医院看望母亲。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轻轻打开了书房的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主卧的门紧闭着。他尽量放轻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那间他搬出来暂住的客房。然而,就在他经过客厅,准备去厨房倒杯水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贾仁毅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在透过窗户的晨光下,反射出暗沉的光泽。
是那块怀表。
陈默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一件遗物。黄铜的表壳因为岁月的摩挲已经变得温润,玻璃表蒙下,黑色的罗马数字和纤细的指针仿佛凝固了时光。这是他父亲当年在村里当记分员时用的,也是他清贫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带点“体面”的物件。父亲临终前,颤巍巍地将这块走时已不太准,却擦拭得锃亮的怀表塞到他手里,只说了一句:“小默,做人……要像这表盘,干干净净。”
这块表,对陈默而言,是无价的珍宝,是父亲精神的象征,是他在这个冰冷城市里打拼时,心底最后一点温暖的慰藉和根系的提醒。他平时极其珍视,小心地收藏在书房的抽屉里。
此刻,它却落在贾仁毅的手中,被他那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指,随意地、甚至带点亵玩意味地掂量着。
一股寒气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你干什么!”陈默的声音因为惊怒而有些变调,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去夺那块怀表。
贾仁毅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块本就年代久远、并不算结实的怀表,竟然脱手而出!
啪嗒!
一声清脆又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响。
怀表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弹跳了一下,静止不动了。原本完好的玻璃表蒙彻底碎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甚至能看到下面微微变形的指针。表壳也似乎被摔得有些松动,边缘磕碰出了一小块难看的凹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默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块破损的怀表,眼睛瞬间充血变得血红。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母亲摩挲表壳时温柔的眼神,无数个夜晚他对着这块表告诉自己要坚持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渣,混合着极致的愤怒和心痛,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贾!仁!毅!”陈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揪住贾仁毅睡衣的领口,巨大的力量几乎将比他矮半头的贾仁毅直接从沙发上提起来!
贾仁毅被他眼中那骇人的戾气吓得脸色一白,但随即强装镇定,甚至扯出一个无辜的表情:“陈……陈哥,你干什么?我……我就是拿出来看看,不小心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小心?!”陈默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贾仁毅闪烁的眼睛,“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谁允许你把它拿出来!”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被猛地拉开,穿着睡袍的沈曼琳冲了出来,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她看到陈默揪着贾仁毅的衣领,贾仁毅一副“受惊吓”的模样,又看到地上那块摔坏的破旧怀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陈默!你发什么疯!”沈曼琳尖声叫道,冲上前来,用力去掰陈默揪着贾仁毅衣领的手,“你快放开仁毅!为了块破表,你想杀人吗?!”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陈默的手臂里。
陈默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曼琳,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冰冷,让沈曼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气势一滞。
“破表?”陈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嘲弄,“沈曼琳,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我管它是什么东西!”沈曼琳回过神来,更加恼羞成怒,她索性整个人挡在贾仁毅身前,像是护崽的母鸡,指着陈默的鼻子骂道,“不就是块又老又旧的破铜烂铁吗?能值几个钱?仁毅都说了他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陈默,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为这点小事就想动手?”
“小事?不是故意?”陈默看着眼前这个不分青红皂白、极力偏袒奸夫的女人,看着她身后贾仁毅那副暗自得意的嘴脸,再看看地上父亲那破损的遗物,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彻底的绝望,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
他揪着贾仁毅衣领的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他不再看那对男女,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他慢慢地蹲下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块摔坏的怀表捡了起来。碎裂的玻璃渣硌在他的指腹,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用指尖轻轻拂去表壳上沾染的微尘,将那冰冷的、破损的金属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一丝力量。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沈曼琳和贾仁毅一眼,也没有再说任何话。他拿着那块怀表,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回了二楼的书房。
身后,传来沈曼琳刻意放柔声音安慰贾仁毅的动静:“仁毅,没事吧?别理他,他就是个疯子!一块破表而已,摔了就摔了,回头我赔他十个八个……”
砰。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将所有的喧嚣、偏袒、羞辱和背叛,再次隔绝。
陈默背靠着门板,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块布满裂纹、指针停摆的怀表。父亲“干干净净”的嘱托言犹在耳,而现实,却已是如此污浊不堪。
他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表壳上,迅速晕开,消失不见。
那不是软弱的泪,而是祭奠。祭奠死去的爱情,祭奠被践踏的亲情,也祭奠……那个曾经还对这婚姻抱有一丝幻想的、愚蠢的自己。
从这一刻起,他心如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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