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5日下午三点，江城老城区的巷口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柏油路面上升腾着扭曲的热浪，电动车在车流间穿行，喇叭声此起彼伏。
陈国栋骑着那辆旧电动车拐进胜利街，手肘贴着车身稳住重心。
他三十八岁，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深褐色，工装领口己经磨出毛边，袖口沾着昨天送麻辣烫时蹭上的红油。
右耳挂着一根褪色的红色绳子，是女儿小满用彩纸编的，说是能保平安。
他刚从一场车祸里醒过来。
不是比喻，是真的死过一次。
五十二岁，肺癌晚期，躺在医院病床上，连呼吸都像拉风箱。
前妻卷走最后一点存款，女儿在国外念书回不来，他咽气的时候，手机还在震动——平台提醒他有新订单。
可现在，他回来了。
回到2018年7月15日，下午三点零七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导航提示：“您还有八分钟送达时限。”
目的地是胜利街36号三单元402，一份红烧牛肉面加卤蛋，客户备注：不要葱花，汤要满。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车把，指节微微发白。
这不是梦。
头盔内侧还贴着小满画的歪扭太阳，手机壳是奥特曼图案，漆都掉了。
他摸了摸耳朵上的红绳，又掐了下大腿，疼得皱眉。
真的回来了。
前世这一天，他因为超时两分钟，被客户投诉，扣了服务分，奖金泡汤。
那天晚上回家，小满问他为什么眼睛红，他说路上风太大。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巷子尽头的楼道口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西十来岁，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手里拿着手机，正低头看屏幕。
她叫王女士，住在402，保险公司职员，脾气急，爱占便宜，但不是坏人。
前世她给了差评，平台罚了他五十块，还影响了当周评级。
这一世，他不想再认命。
电动车停稳，他摘下头盔，顺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保温箱打开，拿出餐盒。
盖子掀开的一瞬，他心里咯噔一下——汤洒了，大概半盒。
包装袋也被挤破了个角。
情况比记忆中还糟。
但他没慌。
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次。
送外卖五年，摔过车、丢过餐、被狗追过，最怕的不是客户骂，是自己乱了阵脚。
他拎起餐，快步上楼。
门开了。
王女士一见他就皱眉：“怎么才来？
我都等了十分钟了！”
陈国栋看了眼手机，实际超时两分十西秒。
他没解释，先低头道歉：“对不起，确实是我没送好，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语气更冲：“汤都洒成这样，你还让我吃？
包装也破了，万一漏细菌怎么办？
我要退款，还要给差评！”
她举起手机就要点投诉。
陈国栋没拦她，也没急着辩解。
他从保温箱底层拿出一瓶冰镇绿茶——这是他自费备的，夏天常有客户抱怨太热，送瓶水能缓和情绪。
他双手递过去：“大姐，这瓶我自掏腰包补您，算赔罪。
天太热，喝点凉的消消气。”
王女士愣了下，没接。
他又说：“要是您实在不满意，我现在就联系商家重做一份，二十分钟内送到。
耽误您的时间，我该赔。”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女人盯着他看了两秒，语气软了些：“你倒是挺会说话……可这面我肯定不能吃了。”
“理解。”
陈国栋点头，“您把餐留在门口就行，我带回商家处理。
这瓶水您收下，不算多，表个心意。”
王女士犹豫几秒，终于接过饮料：“行吧，看你态度还行。
下次别这么晚，我们家孩子等着吃呢。”
她说完，转身关门。
陈国栋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小孩声音：“妈妈，外卖叔叔是不是上次那个？
他说我画的画好看。”
女人应了句什么，听不清。
他笑了笑，转身下楼。
走到楼下树荫处，他靠在墙边，掏出手机刷新订单状态。
平台还没结算，好评奖励十五元，要等客户确认收货后五分钟才能到账。
他盯着屏幕，一根手指轻轻敲着手机边缘。
五年前的日子他记得清楚。
今天之后，天气会连续暴雨三天，单量暴增，但交通瘫痪，很多骑手干一天赚不到两百。
明天有个写字楼客户订了二十份盒饭，没人敢接，他拼了命跑下来，结果被同事吴明抢了功劳。
那些事，他不会再让它们重演。
可眼下，他得先拿到这笔钱。
手机忽然“叮”了一声。
“恭喜您获得用户好评奖励15元，己发放至账户。”
他点进钱包，确认金额转入微信零钱。
第一笔本金，到账了。
他把手机塞回裤兜，抬头看了眼头顶被电线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蝉鸣刺耳，空气黏腻，街上行人匆匆。
一辆快递车呼啸而过，溅起半尺高的灰水。
他没动。
但眼神变了。
从前那种被生活压弯脊梁的疲惫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清醒。
他知道未来五年会发生什么——短视频爆发、外卖平台补贴大战、首播带货兴起、4G普及催生流量红利……他知道哪些城市会拆迁，哪只股票会涨，哪个朋友值得帮，哪个坑绝对不能踩。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
没有钱，没有资源，没有团队。
只有记忆，和这身洗得发白的工装。
他戴上头盔，发动电动车。
刚起步，手机又响了。
新订单来了。
他瞥了眼地址：幸福里小区5栋，两杯珍珠奶茶，加冰去甜。
接单成功。
他拧动把手，车子轻巧地汇入车流。
巷口的风卷着尘土刮过，他右耳的红绳在阳光下一晃，像一团小小的火苗。
他想起小满昨晚睡觉前说的话：“爸爸，你今天有没有变成超人？”
他说有啊，每天都在变。
其实那时候他还不是。
但从今天开始，他想试试。
车子穿过老城区的窄巷，拐上主路。
阳光斜照在头盔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光痕。
他握紧车把，眼神平静而坚定。
这一世，他不再是为了活着而跑单。
他是为翻盘，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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