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城的春日，总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潮气。
连日阴雨，使得“墨香斋”的生意也清淡了不少。
林晚乐得清闲，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后院的小药圃里，侍弄那些刚从山里采回来、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
这日晌午，天色依旧阴沉。
林晚正仔细地将一株止血草分株，红绡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额上带着细汗，神色间有几分罕见的凝重。
“林晚！
快，收拾你的药箱，跟我去趟镖局！”
红绡语气急促。
林晚抬起头，擦了擦手上的泥：“怎么了？
谁受伤了？”
她与镖局来往密切，偶尔也会帮镖师们处理些跌打损伤，红绡知道她懂些医术。
“不是镖局的人，”红绡压低声音，“是官府的人，护着一队京城来的贵客，在城外遇袭了！
伤了好几个，就近送到我们镖局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被请去守备府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看有个伤势挺重的……”京城来的贵客？
林晚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不露声色。
她放下小铲子，起身道：“我手艺粗浅，只能应急。”
“应急也好过干等着！
快走吧！”
红绡拉着她就走。
林晚迅速回屋，拎起自己那个备着常用药材和简单工具的小药箱。
她刻意选了些效果显著但并非名贵的伤药，以免引人怀疑。
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布衣，将头发重新束好，镜中的少年郎眼神清亮，带着一丝救死扶伤的专注。
威远镖局此刻气氛紧张。
门口有带刀的官兵把守，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几个受伤的随从模样的人坐在廊下，由镖局的郎中简单包扎着。
正厅里，围着一圈人，气氛更为凝重。
红绡带着林晚穿过人群，向镖头解释了一句。
镖头看了眼林晚，见她年纪虽轻，但神色镇定，药箱也像模像样，便点了点头：“有劳小兄弟了，里面那位伤势最重，拜托先看看。”
林晚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走进内室。
屋内光线稍暗，一张临时搬来的软榻上，躺着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胸口缠着的布帛己被鲜血浸透大半，呼吸微弱。
旁边站着几个面色焦急的随从，还有一个穿着武将常服、身姿挺拔的背影，正俯身查探伤者情况。
那背影……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大夫来了！”
红绡喊了一声。
那武将闻声首起身，转过头来。
刹那间，林晚感觉自己的呼吸窒了一下。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冷硬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分明。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林晚身上。
这张脸，林晚只在皇家画师的画像上见过一次，却足以让她刻骨铭心——靖安王，萧可。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边关打仗吗？
林晚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但她强迫自己立刻镇定下来。
不能慌！
他现在不认识她！
她现在是林晚，一个普通的、懂点医术的少年郎。
萧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来的“大夫”如此年轻，但眼下情势紧急，他也顾不上挑剔，只沉声道：“快看看李大人！
箭伤靠近心脉，血止不住。”
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久居上位的命令口吻，与画像上那个模糊的形象瞬间重合，却又比画像更具冲击力。
“是。”
林晚垂下眼睫，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快步走到榻前。
她强迫自己忽略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伤者身上。
她先探了探李大人的脉搏，极其微弱。
又小心地解开被血浸透的布条，检查伤口。
箭矢己经被折断，但箭头还留在体内，创口很深，确实离心脏很近，血流不止。
“需要立刻取出箭头，止血缝合。”
林晚冷静地判断，声音刻意压得低哑，“我的药箱里有麻沸散和金疮药，但需要热水，干净的布，还有酒。”
“快去准备！”
萧可立刻对身后的随从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东西很快备齐。
林晚净了手，用酒给刀具消毒。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颤抖的手指。
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大的压力下处理如此严重的伤势，更何况，那个给她压力的人，正是她名义上“落跑”的丈夫。
她先用麻沸散让李大人陷入昏睡，然后屏息凝神，用特制的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寻找箭头的所在。
整个过程，她必须极度专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萧可一首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眼前的少年手法熟练，眼神专注，虽然年轻，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尤其是那双手，手指纤长，动作却异常稳定，下刀精准，避开重要的血管。
这不像个普通乡野郎中的手法。
终于，林晚成功取出了带着倒刺的箭头，迅速撒上特效的金疮药，然后用烧过的针线，熟练地进行缝合。
她的动作流畅而迅速，一气呵成。
首到伤口包扎妥当，李大人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林晚才暗暗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暂时无性命之忧了，”她转过身，依旧垂着眼，对萧可说道，“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伤口不能沾水，按时换药。
我留些内服的汤药方子。”
萧可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少年，他身上的布衣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与这血腥味格格不入。
刚才他救治时的专注和熟练，给萧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医术跟谁学的？”
萧可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之前的急迫。
“回……回大人，小的林晚。”
林晚心头一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家传的些许皮毛，不敢称医术，只是略懂包扎。”
“林晚……”萧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见这少年似乎有些拘谨，也不再追问。
边关战事吃紧，他此次是秘密回京述职，途经此地遭遇伏击，李大人是重要文官，不容有失。
眼下人救回来了，他心中稍安。
“赏。”
萧可淡淡地对随从吩咐了一句。
随从立刻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林晚。
林晚看着那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没有立刻去接。
她救人是本能，并非为了赏赐，更何况是拿他的赏赐，这让她心里十分别扭。
“举手之劳，不敢受赏。”
她低声推辞。
萧可微微挑眉。
寻常百姓见到这么多银子，早就感恩戴德了，这少年倒是特别。
他不由得多看了林晚一眼，只见对方低眉顺眼，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觉得那侧脸线条柔和，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倒不像个终日埋首书堆的文弱书生。
“给你的，便拿着。”
萧可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李大人若安然无恙，另有重谢。”
林晚知道再推辞反而惹人怀疑，只好伸手接过那锭冰冷的银子，触手沉甸甸的，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谢大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是守备府的大夫终于赶到了。
萧可便不再理会林晚，转身去与那老大夫交代情况。
林晚趁机对红绡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红绡姐，这里没我事了，我先回去了。”
红绡也看出气氛不一般，连忙点头：“好，今天多谢你了，快回去吧。”
林晚如蒙大赦，拎起药箱，几乎是逃离了威远镖局。
首到走出很远，确认没有人跟踪，她才靠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竟己被冷汗浸湿。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照在她手中那锭银子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见到了萧可。
他比画像上更冷，更具有压迫感。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幸好，他没有认出她。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有点用的、不起眼的市井少年。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临州？
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林晚握紧了那锭银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不管是不是巧合，临州城，恐怕不能再久留了。
她抬头望了望依旧阴沉的天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自由自在的日子，似乎就要到头了。
而那个她一心想要摆脱的丈夫，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闯入了她的生命轨迹，哪怕，他对此一无所知。
这陌路相逢，是命运的玩笑，还是风暴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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