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扫车驶离主干道，城市的喧嚣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迅速褪去。
路灯的色温由明亮的炽白转为昏沉的橘黄，灯与灯之间的间隔也越拉越长，在地面投下大片浓郁的影子。
陈默操控着方向盘，拐进一条地图上都没有明确标注的岔路。
他感觉自己不像在去工作，更像在驶向一座被现代文明遗忘的孤岛。
五分钟后，车头灯的光束尽头，出现了一块斑驳的石制路牌。
借着灯光，陈默看清了上面用隶书雕刻的三个字——丰裕里。
他停下车，没有立刻下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禁忌之地。
他隔着挡风玻璃，审视着这条街道。
它比想象中更窄，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
两旁是清一色的二层青砖小楼，带着浓郁的民国时期风格，屋檐下挂着早就干枯的藤蔓，像老人的胡须。
在夜色中，这些紧密相连的建筑群，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冰冷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最诡异的是，整条街上，除了入口处一盏忽明忽灭的老式路灯，再无其他光源。
两旁的楼房，每一扇窗户都黑洞洞的，像是无数双空洞的眼眶，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气。
还有，就是它的“干净”。
作为一名专业的清道夫，陈默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不同寻常。
脚下的青石板路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却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垃圾。
没有塑料袋，没有烟头，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这种干净，不是被人打扫过的整洁，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仿佛时间都在此停滞的洁净。
陈默关掉引擎，打开车门。
清扫车发出的最后一声“嗡”响消散后，一种极致的死寂瞬间将他吞没。
在这里，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工作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哒…哒…”的清脆回响。
这声音在空旷的街道里被无限放大，仿佛不是他一个人在行走。
他没有立刻开始工作。
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让他每到一个陌生环境，都会先进行战术评估。
他缓步从街头走到街尾，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紧锁的铁门、被木板封死的窗户、长满青苔的墙角。
整条街大约三百米长，呈一个轻微的弧形。
两端都连接着更为偏僻的小巷，是理论上的“逃生路线”。
没有任何潜在的埋伏点，视野开阔，除了那些黑洞洞的窗户，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他甚至还特意留意了老赵口中的“午-夜杂货铺”。
在街道的中段，他确实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门面。
那里没有招牌，门前挂着一盏未点亮的、纸面泛黄的灯笼。
门是紧闭的，看不出任何经营的迹象。
“看来今晚那家店不开门。”
陈默心里想着，对老赵的话又多了几分怀疑。
他回到车上，拿出工具，开始了他第一晚的工作。
流程和在商业街时一模一样。
先用长柄扫帚将零星的尘土归拢，再检查两侧的垃圾桶。
如老赵所说，活儿的确清闲。
垃圾桶里空空如也，他只需要清扫路面上一些被风吹来的灰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富有节奏。
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是这条死寂街道上唯一的声响。
他时刻保持着警惕，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异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脚步声，没有哭声，更没有人喊他的名字。
十一点半，他完成了第一遍清扫，靠在车身上，点燃了一根烟。
这是他戒烟失败后的唯一嗜好，能让他在紧绷时获得片-刻的松弛。
烟雾在没有风的空气中袅袅升起，久久不散。
他看着手表上的夜光指针，离那个“午夜十二点”的界限越来越近。
他承认，老赵那番恐惧的警告，确实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但眼前这过分的平静，又让这颗种子无法发芽。
他甚至故意测试了那条“不要回头”的规矩。
他会扫上一段路，然后突然停下，凝神静听。
背后除了自己刚才扫过的、干净得发亮的路面，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会猛地转过身。
空无一人。
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沉默的伴侣。
时间终于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九分。
陈默停下了手里的活，靠在清扫车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街道的尽头。
他想看看，当指针重合的那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像在敲击着某种古老的倒计时。
“嘀嗒…嘀嗒…”终于，时针、分针和秒针在十二点的位置完全重合。
一阵夜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卷起了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一个幽灵在巷弄间无声地穿行。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了夜的宁静。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鬼影，没有怪声，没有那套恐怖故事里的标准桥段。
陈默自嘲地笑了笑，将烟蒂掐灭在随身携带的便携烟灰缸里。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真的被一个精神紧张的老人影响了。
他见过真正的地狱。
炮火烧红的夜空，战友残缺的肢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火药味……那才是能摧毁一个人意志的东西。
相比之下，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更像是一个被压垮的老人无力的臆想。
他不再多想，迅速完成了收尾工作。
将所有工具归位，垃圾倒入压缩车厢——尽管那里面几乎是空的。
凌晨十二点十五分，他开着车，缓缓驶离了丰裕里。
从后视镜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条沉睡在夜色中的老街。
它依旧死寂，依旧诡异，但在陈默眼中，己经褪去了所有神秘的光环。
看来，今晚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丰裕里，不过是城市里一条被遗忘了的老街而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