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办得很快，也异常压抑。
周慧兰几乎是浑浑噩噩地签了字，眼神一首没离开过坐在病床边安静等待的儿子。
楚凌全程沉默，视线偶尔扫过医院走廊里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医护人员，眼神淡漠如同观察蚁群。
那些担忧、痛苦、麻木、匆忙的情绪波动，混杂着消毒水、药物、汗水和饭菜的味道，形成一股更庞大、更浑浊的凡俗气息，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适。
他本能的尽快离开这里。
当周慧兰搀扶着楚凌。
虽然他根本不需要搀扶，但周慧兰固执地虚扶着他的手臂。
走出住院大楼时，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楚凌微微眯了下眼睛，并非不适应光线，而是对那穿过城市浑浊空气后的阳光感到一丝嫌弃。
没过多久，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叼着烟，有些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
周慧兰连忙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护着楚凌坐进后座。
车厢内空间狭小，充斥着廉价皮革、烟草、汗液的混合气味。
楚凌靠窗坐着，身体尽可能远离旁边的周慧兰。
周慧兰看着他疏离的姿态，眼神黯淡，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说了句：“小凌，靠窗透透气，舒服点。”
楚凌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灰色的高楼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
街道上行人如织，车辆川流不息，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喧嚣的喇叭声、引擎轰鸣声、人声、商店促销的电子音乐……各种声音毫无规律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混乱的噪音洪流。
混乱，无序，低效，充满了无意义的欲望和挣扎。
这就是凡尘。
楚凌缓缓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试图隔绝这过于强烈的浊感和噪音。
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哪怕是最基础的力量，足以屏蔽这些无谓的干扰。
然而，就在他闭目凝神，尝试着去感应这稀薄天地间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气时——“嘎吱！”
刺耳的急刹车声和剧烈的碰撞声猛地响起！
出租车车身巨震，周慧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楚凌在车身震动的瞬间便己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动，只是身体极其自然地随着惯性微微前倾，便稳稳抵消了冲击力。
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出，精准地按在周慧兰的肩膀上。
一股极其微弱却恰到好处的力道传来，瞬间稳住了她前扑的身体，让她只是撞在了前排座椅靠背上，并未受伤。
“哎哟！
怎么开车的啊！
找死啊！”
出租车司机惊魂未定，摇下车窗破口大骂。
楚凌的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去。
一辆明显改装过、引擎盖高高隆起的黑色跑车斜插在出租车前方。
车尾怼在了出租车的左前保险杠上。
跑车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一个染着黄毛、穿着花哨紧身T恤的年轻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下来，带着酒气和戾气。
“草！
眼瞎了？
会不会开车？
老子的车你也敢碰？
赔钱！”
黄毛青年气势汹汹地拍打着出租车的引擎盖，唾沫星子横飞。
麻烦，来了。
楚凌的眼底，那比宇宙终末战场还要深沉的无趣之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不耐。
黄毛青年拍打引擎盖的嚣张叫骂，混合着出租车司机的怒声反驳和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形成一股新的、令人烦躁的噪音旋涡。
周慧兰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抓着楚凌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看向车外那个满脸戾气的黄毛青年，“小凌，别下去，那人看着就不好惹……”楚凌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不是因为黄毛的叫嚣，而是因为周慧兰抓着他胳膊的手，再次带来了那种凡俗情感的浊感。
他需要立刻结束这场毫无价值的闹剧。
他没有回应母亲，只是极其自然地再次挣脱了她的抓握。
然后，他推开了车门。
他的下车，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少年身形略显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黄毛青年正唾沫横飞地指着出租车司机的鼻子骂娘，眼角余光瞥见下车的楚凌。
见他只是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弱少年，更是不屑，张口就骂，“草！
小病秧子看什么看？
滚回医院去！
别在这儿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楚凌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不是愤怒，不是害怕，甚至不是厌恶。
那是一种……纯粹的、如同俯瞰尘埃般的漠然。
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
黄毛青年嚣张跋扈惯了，仗着家里有点钱和认识几个混混，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可就在与那平静目光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那不是面对刀枪的恐惧，而是……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存在盯上了！
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万丈悬崖边缘，脚下就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所有叫骂的词汇都卡死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他脸上的戾气和酒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源自本能的的惊恐，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围观的人群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一幕——那个嚣张的黄毛，怎么突然像见了鬼一样？
楚凌没有再看黄毛一眼，转向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声音平淡无波，“损失，找他。”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僵在原地、抖如筛糠的黄毛。
司机下意识地点点头，脑子还有点懵。
楚凌不再停留，转身对车内的周慧兰说：“走。”
周慧兰如梦初醒，慌忙下车。
她看着儿子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脸色惨白如纸的黄毛青年。
心头那股强烈的陌生感和寒意，比在医院时更甚。
回家的路，在沉默中度过。
周慧兰几次想开口询问，想关心儿子的身体，想问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二人最终停在了一个老旧小区门口。
斑驳的墙壁，杂乱的电线，空气中弥漫着饭菜和淡淡的霉味。
这里，就是“楚凌”的家。
推开那扇刷着廉价绿漆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油烟味和淡淡中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小的客厅光线有些昏暗，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
“慧兰？
小凌？
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疲惫的男声响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