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梨树下的秘密苏老师那句关于“风险”的低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星辰的心湖，漾开一圈微澜，但很快就被孩童世界里更首观的烦恼所覆盖——他生病了。
或许是因为搬家劳累，又或许是夏夜贪凉，搬入新家不到一周，林星辰就发起高烧。
往日里像小老虎般精力充沛的孩子，此刻蔫蔫地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
林家请来了医生，打了针，吃了药，但病去如抽丝，林星辰被严格禁止下床，只能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那角蓝天，听着巷子里其他孩子隐约的嬉闹声，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漫长难熬。
林母心疼儿子，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拿来新玩具，但林星辰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他烦躁地翻着小人书，心里惦记着隔壁的苏月华，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他这个病号。
这天下午，林星辰正昏昏欲睡，隐约听到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努力撑起身子，扒着窗台往外看。
只见隔壁院墙那头，老梨树的枝叶轻轻晃动，然后，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是苏月华。
她踮着脚尖，小手扒着墙头，正努力地向林家这边张望。
“月华！”
林星辰惊喜地喊了一声，因为生病，声音有些沙哑。
苏月华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注意，然后小声说：“星辰哥哥，你好点了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
林星辰立刻夸张地皱起眉头，带着委屈，“我不能出去玩，快闷死了。”
苏月华同情地看着他。
她想了想，忽然缩回头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作业本纸叠成的小纸包。
她用力一扔，小纸包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林星辰的窗台上。
“给你！”
她小声说，“是陈皮糖，我爸爸说咳嗽含着会舒服一点。
还有……我画了画给你看。”
林星辰赶紧捡起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琥珀色的陈皮糖，还有一张小小的画。
画上用蜡笔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一棵大树下，虽然笔触稚嫩，但能清楚地看出男孩缺了颗门牙，女孩扎着羊角辫。
画的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快点好”。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林星辰全身，比吃了药还管用。
他宝贝似的把画和糖攥在手心，冲着墙那边咧嘴笑，忘了门牙的漏风：“谢谢你，月华！
你真好！”
这场病，意外地为两个孩子开辟了一条新的、“秘密”的交流通道。
苏月华不能总进林家探望，那堵不高的院墙和老梨树茂盛的枝叶，成了他们的“传书”捷径。
林星辰的病渐渐好转，被允许在自家院子里活动，但不能跑远。
于是，每天下午，当大人们各自忙碌时，墙头“通讯”便准时开始。
有时，苏月华会把她看的故事书里最有趣的片段，用自己认识不多的字加上拼音，写在纸条上传给林星辰。
林星辰则会把自己拼好的模型、最喜欢的玩具小车，用绳子吊着从窗口放到墙那边给月华玩一会儿。
他们分享零食，交流“情报”（比如巷子口新开了一家卖冰棍的小摊），甚至制定了简单的暗号——敲击墙壁几下代表“安全”，几下代表“有大人”。
这片小小的天地，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乐园。
在这堵墙的两边，林家崭新院子里的热闹和苏家书香小院的宁静，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林星辰发现，安静地等待月华的“来信”，听她细声细气地讲墙那边的故事，竟比在外面疯跑更有趣。
一天，苏月华传来一张新画的画，画上是一只胖乎乎的小鸟站在梨树枝上。
她在旁边写着：“小鸟做窝了。”
林星辰兴奋极了，央求着要看。
可鸟窝在苏家那边的树枝上，从林家院子看不到。
“我带你去看！”
林星辰病好后，冒险精神立刻回归。
他观察了一下地形，院墙虽不高，但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也是个挑战。
他搬来几块砖头垫脚，笨拙地往上爬。
苏月华在墙那边看得心惊胆战，连连小声提醒：“小心呀！”
当林星辰气喘吁吁地骑上墙头，视野豁然开朗。
他不仅看到了那个藏在枝叶间、精巧的鸟窝，还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下的、月华的家：安静的院落，晾晒着的衣物，石桌上看了一半的书。
而苏月华仰着小脸，眼中充满了对他“壮举”的钦佩。
那一刻，林星辰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英雄，征服了这堵墙，也守护了他们的秘密。
然而，秘密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这天下午，林星辰正趴在墙头上，给下面的苏月华讲他刚听来的孙悟空的故事，讲得手舞足蹈。
苏月华听得入神，怀里抱着林星辰偷偷拿给她的、会眨眼的洋娃娃（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奢华”玩具）。
恰在此时，苏妈妈提前下班回家。
她一进院门，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正仰着头，和骑在墙头上的林家小子叽叽喳喳，手里还抱着一个明显不属于自家风格的崭新洋娃娃。
“月华！”
苏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
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苏月华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把娃娃藏到身后，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林星辰也慌了神，差点从墙头上滑下来。
苏妈妈快步走过去，先是对墙上的林星辰说：“星辰，快下来，太危险了！”
语气虽缓，却不容置疑。
然后她看向女儿，目光落在那个洋娃娃上：“月华，妈妈跟你说过什么？
不可以随便要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阿……阿姨，”林星辰赶紧溜下墙头，扒着墙辩解，“是我非要给月华玩的！
不是她要的！”
苏妈妈没有理会林星辰，而是蹲下身，看着女儿的眼睛：“喜欢娃娃，妈妈可以给你买布料的，我们一起做衣服。
但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苏月华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小声说：“知道了，妈妈。
我错了。”
她恋恋不舍地把娃娃递还给了墙那边的林星辰。
林星辰拿着娃娃，看着苏月华被妈妈牵着手带回屋里，心里又委屈又难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分享自己喜欢的玩具，会是错的。
他只是想对月华好，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看看。
这件事，像一片小小的阴影，投在了阳光灿烂的童年院子里。
这件事之后，苏月华被明令禁止再爬墙头，也不能随便接受林家贵重的礼物。
两个孩子“光明正大”的交往似乎受到了限制。
但童年的友谊，总能找到出路。
几天后的傍晚，林星辰百无聊赖地在自家院子门口踢石子，忽然看到苏月华跟着她爸爸走了出来。
苏老师手里拿着一卷字画，像是要去拜访朋友。
看到林星辰，苏老师温和地笑了笑。
苏月华悄悄落后一步，飞快地跑到林星辰面前，塞给他一个小布包，然后红着脸跑回爸爸身边。
林星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绣着一朵小兰花的手帕，包着几颗她攒下来的、亮晶晶的水果糖。
手帕的一角，还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两个字母：“C.X.”——星辰的缩写。
没有纸条，没有言语。
但林星辰瞬间明白了。
这块手帕，是月华用自己的方式，回赠给他的“礼物”，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平等的分享。
它不昂贵，却包含了小女孩能拿出的最珍贵的心意。
他紧紧攥着手帕，看着苏月华牵着爸爸的手走远的背影，心里那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满的、甜丝丝的感觉，比任何进口巧克力都甜。
晚上，林星辰把那只宝贝手帕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底下。
吃饭时，他听到父母在客厅低声交谈。
母亲叹口气说：“今天遇到苏医生，为上次娃娃的事，挺不好意思的。
她说孩子不懂事，己经教育过月华了，让我们别介意。”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但也压低了：“苏家也太小心了。
小孩子一起玩，送个玩具怎么了？
我们林家又不是送不起。
这点东西，算什么贵重？”
“话不是这么说……”母亲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两家观念不同。
我听说，苏老师学校最近好像……在评什么职称，竞争挺激烈的，他压力可能也挺大……”林星辰扒着饭，似懂非懂地听着。
“职称”是什么？
它为什么会让苏叔叔有压力？
而这种压力，又为什么会影响到月华能不能接受他的娃娃呢？
大人世界里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比爬上一堵墙要复杂得多。
他隐隐觉得，他和月华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又垒高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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