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如同一层永不停歇的薄纱,笼罩着通往人类小镇的林间小路。
艾拉里昂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仿佛不是去考察一个陌生的时代,而是在巡视自家后花园——如果他家后花园长了这么多挡路的树和泥泞水坑的话。
他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带着一种鉴赏家的神态。
“嗯。
潮湿的橡树皮、腐烂的落叶、还有某种小型啮齿动物巢穴的气息。
凯斯,你闻到了吗?
这勃勃的生机!”
凯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宽大的斗篷让他看起来像一片移动的阴影。
他小心地避开一个水洼,声音平稳无波:“我只闻到了雨水和泥土,大人。
以及请您注意脚下,您的新靴子并不适合长时间在泥地里行走。”
“靴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使用,我亲爱的凯斯。”
艾拉里昂毫不在意地踩过一个水坑,昂贵的皮靴溅起小小的泥点,“就像树叶存在的意义是迎接阳光……啊,阳光……”他的语气又瞬间低落下去,抬头望了望密不透光的云层,仿佛能用自己的怨念将其驱散。
凯斯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讨论靴子的问题。
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感知周围环境上——雨声掩盖了许多声音,但也可能隐藏着某些东西。
他的狩猎本能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尤其是在白天,陪着一位对危险毫无概念的主人外出时。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期间艾拉里昂抱怨了三次“人类的道路为何如此漫长”后,林间小路逐渐宽阔,远处出现了低矮的篱笆和开垦过的田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笼罩在雨雾中的小镇轮廓出现在眼前。
低矮的砖木结构房屋挤在一起,灰色的瓦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狭窄的街道变成了泥泞的小河,几盏早期的煤气灯在雨幕中散发出昏黄模糊的光晕,非但没能驱散阴暗,反而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诡异。
空气中混合着雨水、潮湿的石头、马粪、煤烟以及…人类生活的复杂气味。
“啊!”
艾拉里昂停在镇口,眼睛微微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展品的猫,“这就是…当代人类的巢穴吗?
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潮湿一些。”
“是城镇,大人。
人类称之为城镇。”
凯斯低声纠正,同时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几个裹着粗糙斗篷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走过,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
“请记住我之前的提醒。
声调,步伐。”
“我当然记得。”
艾拉里昂挺首了背,试图摆出他记忆中几百年前贵族巡视领地的派头,率先走进了小镇的街道。
他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侧目。
虽然他穿着凯斯准备的、试图融入时代的服饰,但他过于苍白的肤色、那头在三角帽下依然隐约可见的奇异发色,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气质,都让他像是一幅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误入了现实世界。
凯斯紧跟在他身边,内心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一个小小的市集广场,即使下雨天,也有一些摊贩支着油布棚子售卖货物。
蔬菜、粗布、陶器、还有一条看起来不太新鲜的鱼。
艾拉里昂的目光立刻被一个水果摊吸引了。
尤其是那堆红得耀眼的苹果。
“看啊,凯斯!”
他几乎是飘过去的,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喜悦,“我的同胞!
它们看起来相当饱满。”
他拿起一个苹果,仔细端详,甚至凑近闻了闻,完全无视了摊主老大爷惊疑不定的目光。
凯斯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主人和摊主之间,从丝绒袋里摸出一枚小银币,递给摊主。
“请原谅我家主人的热情,他……他非常欣赏您的水果。”
他的语气礼貌却不容置疑。
摊主接过银币,疑惑地看了看凯斯异常苍白的脸和淡红色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那位对着苹果露出近乎深情表情的古怪贵族青年,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收钱。
艾拉里昂却转向了摊主,举着苹果,非常认真地问:“请问,它们是在哪里生长的?
每日能接受几个时辰的日照?
最近的雨水是否充足?
土壤的状态如何?”
摊主张大了嘴,一脸茫然。
凯斯立刻接口:“我家主人是位热衷于园艺学的学者。
他对一切作物的生长条件都抱有极大的学术兴趣。”
他轻轻拉了一下艾拉里昂的袖子,“大人,我们该去别处看看了。”
“哦,学术……”艾拉里昂似乎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顺从地被凯斯拉走,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苹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成了凯斯管家生涯中新一轮的煎熬。
艾拉里昂对一家铁匠铺里正在打造的农具产生了兴趣,评价其“金属纯度尚可,但锻造时火候的灵魂己然缺失”,他甚至对一个酒馆门口醉汉手里的劣质葡萄酒发表了看法:“色泽黯淡,缺乏生命力,远不如……”番茄汁——幸好后半句被凯斯用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了。
凯斯如同一位守护着珍贵而易碎古董的卫士,时刻周旋于主人的奇思妙想和周围人类逐渐积累的疑惑目光之间。
他不断地低声提醒、解释、圆场,并用那些古老的金银币迅速打发走任何可能产生的麻烦。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不仅要处理眼前的危机,还要分神思考更重要的事——他自己的需求。
血液的渴望开始像背景噪音一样在他意识中嗡嗡作响。
离开古堡前他特意补充过,但陪主人这一通折腾消耗不小。
他需要机会离开片刻。
机会似乎来了。
当他们路过一条更加阴暗狭窄的小巷时,凯斯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里面传来的微弱呜咽和粗暴的呵斥声。
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围着一个靠在墙角的流浪汉。
凯斯的淡红色瞳孔微微收缩。
就是这里了。
他立刻停下脚步,对正盯着路边一只湿漉漉鸽子看的艾拉里昂低声道:“大人,请您在此稍候片刻,不要走动,也不要与任何人交谈。”
艾拉里昂的注意力还在鸽子身上,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和这位咕咕先生正在进行一场关于城市雨水的有益交流。”
凯斯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入了那条阴暗的小巷。
他的身影几乎瞬间就被阴影吞没。
巷子里,三个地痞正试图抢走流浪汉怀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和半块黑面包。
他们听到脚步声,警惕地回头。
黑暗中,他们只看到一双淡红色的、冰冷得不似人类的瞳孔,以及一个苍白模糊的身影。
地痞们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样子,一股源自本能的、毫无道理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他们丢下流浪汉,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出了小巷,仿佛身后有魔鬼追赶。
角落里,那个受惊过度的流浪汉蜷缩着,瑟瑟发抖。
凯斯走近他。
饥饿感让他的尖牙微微发痒。
他并不喜欢这样,但这是生存的必要之恶。
他选择目标有自己的原则:社会的渣滓,无人在意的边缘人。
他动作快如鬼魅,手指在对方颈侧轻轻一按,短暂的刺痛后,是轻微的晕眩和遗忘。
过程只持续了几秒。
他汲取了足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分量,并未伤及对方性命。
他从斗篷里拿出一枚银币,塞进流浪汉粗糙的手里——远超过那点血液和受惊的价值。
“忘记发生的事。”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神影响。
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巷。
当他重新回到主街时,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脸色似乎稍微好了一点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残留的一丝铁锈味,准备继续应对他的主人。
然而,街边只剩下那只茫然梳理羽毛的鸽子。
艾拉里昂不见了。
凯斯的心猛地一沉。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迅速扫过雨雾弥漫的街道。
仅仅几秒钟,他就在街道斜对面,一家看起来像是药房兼杂货店的店铺橱窗前,发现了那个让他血压飙升的身影。
艾拉里昂正隔着玻璃,指着一个放在显眼位置、装有浓稠鲜红色液体的玻璃瓶,用一种充满学术好奇的、清晰无比的声音向店主人询问:“请问,这瓶漂亮的药水的具体萃取过程是怎样的?
它的浓稠度和色泽令人印象深刻,每日饮用多少才能达到替代日光沐浴的效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