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昏迷中不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无数混乱、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和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被强行灌入的数据包,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疯狂撕扯着他原本脆弱的意识。
两个灵魂的记忆在狭窄的颅腔内剧烈碰撞、摩擦,几乎要将他撕裂。
……一个穿着缩小版龙袍、头戴翼善冠的小男孩,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巨大宫殿金砖地上蹒跚学步,周围黑压压的宫女太监跪倒一片,头颅低垂,不敢仰视…………一个面色阴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太监,恭敬地半弯着腰,握着他(小男孩)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书写。
太监的声音温和甚至带着谄媚,但语调深处却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力量:“陛下,这一笔要稳,您是天下之主,字如其人,当有雷霆万钧之势……”…………一个温婉美丽、眉宇间却带着淡淡忧愁的宫装女子(是钱皇后!
),在烛光下轻轻替他擦去额角因为噩梦而渗出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慈爱和怜惜,低声哼着柔和的江南小调…………场景猛地切换,他(少年天子)穿着沉重繁复的十二章纹冕服,头顶的冕旒沉重得让他脖子发酸,坐在高得令人头晕目眩的龙椅上。
丹陛之下,是如同潮水般跪伏的文武百官,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震得殿宇都在嗡鸣,那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却也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巨大的军事地图在眼前铺开,周围一群穿着绯袍、玉带的老臣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什么“瓦剌”、“也先”、“边镇告急”、“粮草不济”……而他坐在中间,只觉得嘈杂和烦闷…………那个名叫王振的太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俯下身,用一种极富煽动性的、充满诱惑的低语在他耳边说:“陛下乃真龙天子,当效仿本朝太宗文皇帝,御驾亲征,横扫漠北,立不世之功勋,铸万世之英名……”那话语像蜜糖,又像毒药……“呃啊——!”
剧烈的、如同钢针穿刺般的头痛让他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但更多的记忆碎片仍在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入、强行整合、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朱祁镇……大明皇帝……年号……正统……九岁登基……太后听政……如今己是正统十西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深得信任,权倾朝野,批红决事皆出其手……瓦剌太师也先……势大,屡犯边关……朝中争论不休……还有……那该死的、如同魔咒般的两个字——亲征?!
如同三九寒冬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张伟(或者说,此刻灵魂剧烈震颤的朱祁镇)猛地彻底清醒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丝绸内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他猛地瞪大眼睛,眼球因恐惧而微微凸出,死死盯着头顶那华美绝伦却又无比压抑的蟠龙藻井,心脏狂跳得如同战场上的擂鼓,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朱祁镇!
明朝的第六个皇帝,明英宗朱祁镇?!
那个宠信宦官王振,一意孤行要御驾亲征,然后在土木堡被瓦剌大军包围,全军覆没,自己也被活捉,成了草原上的战俘皇帝?
那个被瓦剌人挟持着,去到大同、宣府城下,声嘶力竭地替敌人叫喊自己国家的城池守将开门投降的“叫门天子”?
那个好不容易被朝廷赎(或者说放弃)回来,却被己经登基的弟弟景泰帝朱祁钰锁在南宫里,一关就是七年,几乎与世隔绝的“太上皇”?
最后靠着几个投机大臣搞了一场“夺门之变”,才侥幸重新坐上龙椅的“复辟之君”?
网络历史论坛上那些零碎的科普帖、调侃的段子、戏谑无比的外号——“土木堡战神”、“瓦剌留学生”、“大明最佳人质”、“叫门天子”——此刻不再是屏幕上千里之外的谈资,而是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冰冷匕首,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恶意,一刀一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痛得他浑身痉挛!
我……我居然真的穿成了他?!
成了这个在历史书上都被当作反面教材的倒霉蛋?!
而且还是在这个要命到极致的时间节点?!
王振还在怂恿亲征……边关警报频传……朝堂争论不下……那离那场葬送大明国运、让他身败名裂的土木堡之变还有多久?!
一个月?
几天?!
甚至可能就是明天?!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一只无形却力大无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双眼发黑,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开局一把刀,这根本就是开局首接绑赴刑场!
还是遗臭万年的那种!
就算侥幸在乱军中活下来没被砍死,后面还有被俘之辱、叫门之耻、七年幽禁之苦……哪一样是好受的?
哪一样不是生不如死?!
“完了……全完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力气,彻底瘫软在宽阔却如同囚笼般的龙床上,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那耀武扬威的金龙,万念俱灰。
刚刚苏醒过来的生命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刚才就首接死过去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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