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睫颤了颤，像是被晨光惊扰的蝶翼，缓缓睁开一条缝。
入目是泛黄的纱帐，鼻尖萦绕着陌生的草药味与淡淡的酒香，他喉结动了动，想开口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微弱的气音，胸口还传来一阵闷痛，牵扯得他忍不住蹙紧了眉。
“公子，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汉子见他睁眼，激动得声音都发颤，连忙凑上前，“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斑驳的土墙、破旧的木桌、床边站着的粗布丫鬟，最后落在了对面床铺上，那个穿着素色旧衣、面色同样带着几分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女子身上。
是她救了自己？
“是你……救了我？”
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苏清颜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只是举手之劳。
你淋雨后引发急症，肺部血管破裂才会吐血，我只是帮你清理了呼吸道，暂时稳住了病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向少年的脉搏。
指尖触及腕间皮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虽仍细弱，却比之前平稳了些，呼吸也顺畅了不少，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多谢姑娘。”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苏清颜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她盖着的薄被，“听你的声音，似乎也在病中？”
“一点风寒，不碍事。”
苏清颜收回手，没有多提自己的处境，转而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要往何处去？”
“在下沈砚，要去京城赶考。”
少年回答得简洁，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房间的陈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庄子看起来破败不堪，不像是能有懂医术之人的地方，眼前这个女子，虽穿着朴素，言谈举止却透着一股不凡，实在有些奇怪。
站在一旁的汉子连忙补充：“我家公子是江南沈家的人，这次是特意来京城参加秋闱的！
姑娘您救了我家公子，我们沈家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江南沈家？
苏清颜的心猛地一跳。
原主的外祖家，不就是江南医药世家沈家吗？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依旧平静：“原来是沈公子，失敬了。
只是我这里条件简陋，没有什么好药，沈公子的病情虽然暂时稳住了，但后续还需要好好调理，否则怕是会留下病根。”
沈砚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苏清颜的手上——那双手纤细修长，指节分明，虽然因为生病有些苍白，却异常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像是做粗活的丫鬟，倒像是常年握笔或摆弄精细物件的人。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为何会在此处？”
沈砚试探着问道。
苏清颜没有隐瞒，却也没有说得太详细：“我姓苏，因家中变故，暂居在此。
略懂一些医术，也是家传罢了。”
她故意提到“家传医术”，若是沈砚真的是江南沈家的人，说不定能从“苏”姓和“家传医术”这两个线索中，联想到原主的生母，也就是沈家的嫡女。
果然，沈砚听到“家传医术”和“苏姓”时，眼神微微一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就在这时，春桃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草药走进来，看到沈砚醒了，连忙道：“小姐，药熬好了。
沈公子，您要不要也喝一点？
这是小姐特意为您准备的，说是能清热解毒，对您的病情有好处。”
苏清颜接过药碗，先喝了一口。
草药熬得有些苦涩，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然后才递给沈砚：“这药是用溪边采的蒲公英、薄荷和金银花熬的，能缓解炎症，你先喝一碗试试。”
沈砚没有犹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是个能吃苦的人。
“多谢苏姑娘。”
沈砚将空碗递还给春桃，目光再次落在苏清颜身上，“我看姑娘身体也很虚弱，不如我让随从去镇上请个大夫来，顺便给姑娘抓些药？”
苏清颜连忙拒绝：“不必了，沈公子。
这庄子离镇上很远，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你的病情耽误不得。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慢慢调理就好。”
她之所以拒绝，一是怕沈砚的随从去镇上时，会被柳氏派来的人看到，暴露她的行踪；二是她现在的身份敏感，若是请了外面的大夫，难免会泄露她的情况，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砚见她坚持，也不再强求，只是道：“若是苏姑娘有需要，尽管开口。
我这里还有一些盘缠，虽然不多，也能解燃眉之急。”
说着，他示意随从拿出一个钱袋，递到春桃面前。
春桃看向苏清颜，见她点头，才接过钱袋，连忙道谢：“多谢沈公子！”
苏清颜道：“沈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些盘缠我先收下，算是我借你的，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还你。”
她知道，现在她和春桃身无分文，这袋盘缠能解燃眉之急，无论是买粮食还是采买草药，都用得上。
但她不想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恩惠，尤其是在不确定对方是否与外祖家有关联的情况下，保持适当的距离更为稳妥。
沈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苏姑娘不必客气。
我身子还有些乏，想再歇息片刻，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
苏清颜示意春桃将沈砚的被褥铺好，“沈公子安心歇息，我不会打扰你。”
沈砚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病情刚稳，又或许是因为放下了戒备，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春桃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碗筷，走到苏清颜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这个沈公子看起来不简单，他会不会是柳夫人派来的人啊？”
苏清颜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柳夫人若是想害我，不会派一个需要我救治的人来，而且沈砚的言行举止都很坦荡，不像是装出来的。
更何况，他提到了江南沈家，说不定和咱们还有些渊源。”
“渊源？”
春桃疑惑地看着她。
“我生母就是江南沈家的人。”
苏清颜解释道，“若是沈砚真的是江南沈家的子弟，那他就是我的表亲。
只是现在还不确定，不能贸然相认，以免节外生枝。”
春桃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小姐说得对，还是小心为好。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公子病好之后，肯定要去京城，咱们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暂时不用。”
苏清颜摇了摇头，“我的身体还没好，而且沈砚去京城是为了赶考，带着我们反而不方便。
更何况，柳氏还在盯着这里，若是我们贸然离开，很可能会被她发现。”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沈砚的出现，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若是能通过他，联系上江南沈家，咱们就有了靠山，到时候再回京城找柳氏算账，就容易多了。”
春桃眼睛一亮：“那咱们怎么联系沈家啊？”
“别急，慢慢来。”
苏清颜看向沈砚熟睡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等沈砚病好之后，我会想办法留下一些线索，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若是他真的是沈家的人，看到线索后，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颜一边调理自己的身体，一边照顾沈砚。
沈砚的病情恢复得很快，不过三天时间，就能下床走动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期间，苏清颜有意无意地提起一些江南沈家的旧事，比如沈家擅长制作的某种药膏，或是沈家老宅里的一棵老槐树。
沈砚每次听到这些，都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却没有主动追问，显然是在暗中确认她的身份。
苏清颜知道，沈砚心里己经有了怀疑，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没有点破。
这天早上，沈砚的随从从镇上买了些粮食和药材回来，对沈砚道：“公子，咱们出来己经有些日子了，若是再不走，怕是赶不上秋闱了。”
沈砚点了点头，看向苏清颜：“苏姑娘，我的身体己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就要启程去京城了。
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这份恩情，我沈砚记下了。”
苏清颜站起身，递给他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盒子：“沈公子，这是我家传的一盒药膏，对跌打损伤很有好处，你带着路上用。
算是我感谢你之前的盘缠，也算是祝你一路顺风，金榜题名。”
沈砚接过盒子，指尖触及蓝布时，能感受到布料的质地很特殊，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这是江南沈家嫡女的标志，他母亲曾经跟他说过，当年他的姨母，也就是沈家的嫡女，出嫁时就带着绣着玉兰花的嫁妆。
沈砚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清颜，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苏姑娘，你……你母亲是不是叫沈曼卿？”
沈曼卿，正是原主生母的名字！
苏清颜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平静：“正是。
看来沈公子，真的是江南沈家的人？”
沈砚点了点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母亲是沈曼卿的妹妹，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哥！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姨母她……她还好吗？”
提到原主的生母，苏清颜的眼神暗了暗：“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
我父亲续弦后，家中变故，我才被送到这里。”
沈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是丞相府的人对你不好？”
苏清颜没有明说，却也没有否认：“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表哥此次去京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或许可以去丞相府找我父亲，就说是我的表哥，他或许会帮你。”
她故意这么说，一是想试探苏鸿远对沈家的态度，二是想让沈砚在京城站稳脚跟后，能暗中帮她留意丞相府的动静，为她日后回去做准备。
沈砚点了点头，将盒子紧紧握在手里：“你放心，我到了京城，定会想办法帮你。
若是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让人捎信给我，我在京城的落脚点是城南的悦来客栈。”
“好。”
苏清颜点了点头，“表哥一路保重。”
沈砚又叮嘱了几句，让随从留下了更多的盘缠和一些常用的药材，才带着随从离开了庄子。
看着沈砚离去的背影，春桃激动地说：“小姐！
太好了！
您终于联系上外祖家的人了！
以后再也不用怕柳夫人了！”
苏清颜的眼神却没有放松：“这只是第一步。
沈砚现在还只是个赶考的书生，在京城没有什么势力，能帮到我们的地方有限。
而且，柳夫人在京城势力庞大，我们想要回去，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她顿了顿，看向院外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过，沈砚的出现，也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柳氏不是想让我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吗？
那我就偏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让她看看，我苏清颜，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就在这时，春桃突然指着院外，声音带着几分惊慌：“小姐！
你看！
那是什么！”
苏清颜顺着春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院墙外的小路上，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朝着庄子的方向张望，手里还拿着刀，看起来来者不善。
是柳氏派来的人？
还是冲着沈砚来的？
苏清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刚送走沈砚，就有人找上门来，这绝对不是巧合。
“春桃，快，把门锁好，把沈公子留下的药材和盘缠藏起来！”
苏清颜当机立断，“你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当武器的东西，拿过来！”
春桃虽然害怕，却还是立刻照做，手脚麻利地锁好门，又跑去厨房找了两把菜刀和一根擀面杖，递到苏清颜手里。
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有人用力踹了踹门，声音凶狠：“里面的人，赶紧开门！
否则我们就砸门了！”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擀面杖，眼神坚定地看着门口。
这场危机，她躲不过去，只能正面应对。
只是不知道，门外的人，到底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沈砚留下的东西来的？
而她，又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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