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箭簇撕裂凛冽的空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淬着冬日寒光，首取萧煜后心。
“殿下小心！”
惊呼破喉的刹那，沈薇的身体己先于意识化作一道残影。
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冷硬如冰的身影。
“噗嗤——”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在她耳中被无限放大，盖过了猎场的疾风与远处的喧嚣。
左肩下方，一股滚烫的热流喷涌而出，随即被钻心刺骨的剧痛取代，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如风中残烛般摇曳。
涣散的最后一刻，一只铁箍般的手臂猛地揽住她下坠的身体，避免了她与冰冷地面的二次撞击。
鼻尖萦绕上一股清冽又熟悉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
是萧煜。
混乱的马蹄声、侍卫们惊怒的呵斥、兵刃出鞘的寒光……这一切都在她眼前碎成模糊的光影，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入冰水中，声音扭曲，景象摇曳。
唯有肩胛处火烧火燎的剧痛，和腰间那条铁臂传来的、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真实得令人绝望。
“废物！”
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吼，是他惯有的、不带半分温度的嗓音。
可箍在她腰侧的手臂，却似收得更紧了些，勒得她骨骼隐隐作痛。
“一个活口不留！”
命令简洁、残酷，裹挟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是了，这才是他，当朝三皇子萧煜。
对敌人、对叛徒、乃至对她这个“罪奴”，从不留情。
沈薇想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嘴角刚动，便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反复沉浮。
……再次恢复些许感知时，她感觉自己正被一个飞速移动的、颠簸的怀抱带着前行。
风刮过脸颊，带着秋日的凉意。
她费力地掀开灌了铅般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紧抿着、毫无弧度的薄唇。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墨玉般的眸子垂眸瞥了她一眼。
那双深邃的眼瞳里，没有惊惶，没有担忧，只有一片比塞外冰川更凛冽的寒意，比此刻的风更刺骨。
“殿……”她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闭嘴。”
他打断她，声音淬着寒冰，“留着力气，别死。”
马蹄声嘚嘚，似乎朝着行宫的方向疾驰。
每一次颠簸，都让肩下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她额前的碎发，唇色苍白如纸，几无血色。
“若……若我死了……”她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可悲的试探，“殿下……可否……放过……”她想问，可否放过她沈家那早己荒芜在风雪中的坟冢？
可否让她那蒙冤屈死的家人，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可她的话再次被无情截断。
萧煜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前蹄人立而起，速度骤然放缓。
他低下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她汗湿苍白的脸颊。
“沈薇，”他叫她的名字，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锥般砸在她近乎麻木的心上，“你的命，是我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像是要确保她听清每一个字，刻入骨髓。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比箭伤更刺骨的寒意，从心脏深处汩汩冒出，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冻结了她最后一丝希冀。
沈薇缓缓闭上了眼，不再试图去看他，也不再说话。
是啊，她的命是他的。
七年前，沈家满门被抄斩，血染长街，积雪皆红。
她因随母亲去城外寺庙祈福，侥幸躲过一劫，却转眼沦为朝廷钦犯。
是他，三皇子萧煜，亲自带兵将她从藏身的柴堆里拖出来，像拎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
那时，漫天飞雪，他也是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沈薇？
从今日起，你的命，就是我的。
你活着，只为赎你沈家叛国之罪。”
从此，太傅之女沈薇“病故”，世上多了一个三皇子府里见不得光的暗卫，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是一把属于萧煜的、锋利而冰冷的刀。
赎罪……这些年，她为他出生入死，替他铲除异己，双手沾满鲜血，早己记不清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
每一次重伤垂危，他都会用最好的药材吊着她的命，然后在她稍有好转时，便用更危险的任务来“磨砺”她这把刀。
这次秋猎挡箭，不过是又一次“赎罪”的日常罢了。
只是这一次，伤口似乎格外疼，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她喘不过气，连带着呼吸都染上了血腥的铁锈味。
行宫很快到了，她被安置在一处僻静殿阁的床榻上。
太医战战兢兢地前来诊治，银针刺入皮肉，她也只觉麻木。
宫人屏息凝神地进出忙碌，端来的汤药泛着苦涩的气息。
萧煜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负手而立，玄色锦袍的一角隐在晦暗的光线中，如同融入了殿内的阴影。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落在她身上。
箭簇被生生剜出时，她死死咬紧了牙关，唇齿间溢出血腥气，却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
额上的冷汗浸湿了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刺绣，那些精致的图案在她眼中渐渐扭曲，化作沈家上下临死前绝望的面容。
意识再次模糊之际，七年前那个血腥的雪夜，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冲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凄厉的惨叫声撕裂了寂静的长街，父母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时，那温热的眼泪与冰冷的雪花一同落在她脸上……还有，萧煜骑着高头大马，在熊熊燃烧的沈府门前，用那双淬了冰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官兵将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挂上旗杆……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在箭矢飞来的那一刻，身体会不受控制地扑上去？
是多年训练形成的本能，是暗卫的职责，还是……那深藏在心底、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卑贱的痴念？
剧痛和失血最终夺走了她全部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前，她仿佛感觉到，一道更深沉的阴影笼罩了下来，床边似乎有人停留了许久。
一只微凉的手，极轻地拂开了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湿发。
那触感，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是错觉吧。
她想。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她，唯有左肩下那彻骨的疼痛，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固执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还在为他“赎罪”。
而这罪孽，似乎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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