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有期种瓜

他嫌弃我木讷，嫌弃我无趣。

曾经的温柔娴雅成了只会在闺中与女儿家扯头花。

他信誓旦旦跟长姐许诺，说定会退了和我的婚约，清清白白去做长姐身边的追求者。

可是，我和长姐就是同一个人啊。

1

萧家有一母同胞二女。

大女儿久居南郡，常伴祖父母身侧。

二女儿身在京城，琴棋书画样样通。

我叹了口气，萧云期的归家之旅要结束了，明日二小姐也该从南郡回来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九年。

六岁时，云霁落湖，高烧三日后夭折。

母亲怀孕七个月，得落湖消息后直接惊厥。

大夫说再经不起一点儿刺激，否则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父亲便让我扮作妹妹，哄着母亲舒心。

谁也没想到，这一假装，就是近十年。

作为萧云期，我代父母孝与长者跟前，久在南郡，一年也就回京城待上少些时日以解母亲的思女之情。

而这段时间二小姐萧云霁就要去往南郡，侍奉祖父祖母。

这是祖母的条件。

她老人家一直不喜母亲，回老家前放话不许母亲去南郡，否则就是不孝。

两个孙女，也必须至少有一个在她身边。

逢年过节，父亲可以带着女儿去探望二老，母亲和弟弟不许来。

她也经常接云霁来南郡小住，只是会被母亲一封一封的书信，一波一波的人再带回去。

这么些年来，从未出过纰漏。

三月我及笄后，母亲便一直提起我与晏家的婚事。

准确来说，是云霁和晏家的。

云霁三岁时，母亲就和晏夫人给她与晏清和口头上定下了娃娃亲。

这么些年，我也用着云霁的身份和晏清和相处着。

去岁年时，祖母将我搂在怀里，唤着我心肝说要怎么办。

又说不若她夜间吹风着个凉，回头找个和尚宣扬下就讲我与晏清和字相冲，恐危及家中。

我和父亲提过，这么多年过去，不若就说开算了。

父亲的巴掌差点儿落在了我的脸上，他怒斥我不孝，不愿意让母亲过安生日子。

家中商议好让我长年假作云霁后，是上报给了皇家，也告知了晏家的。

晏家给的回信意思是，若后面揭开，那两家婚约再议，若一直如此，他们也定会迎我待我如亲女。

这件事，也是瞒着晏清和的。

云霁还在时年幼，别说对他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是个有些烦人的哥哥。

她总喜欢和我躺在一张床上，拉着我的手，说母亲今日又请晏家母子过府，说晏清和小小年纪就一副老做派，说她不想这样就定下了后半生。

大小姐，晏公子来了。丫头低声提醒。

我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慢慢晃着。

脑子里想着事情，也就没留意。

修长的手拿着一株梅，递到了我跟前。

云期妹妹，刚看到这花很衬你。

我从秋千上下来，稍稍后退两步。

晏公子，二妹明日就归家，可以请她院里的人收下妥帖放好。

晏清和的手僵在原处，可我这是给你的，云期妹妹。

请自重，晏公子这般称呼不妥。

我的话让他一下子泄了气。

刚回来第二日我就去赴了康阳郡主的约，一行人去了皇家的猎场。

也是在这里，以萧云期的身份和晏清和撞上的。

晏清和当时愣愣地站在原地，我还以为是看我和云霁相貌无二出了神。

后面也频繁撞见了很多次，谁料想到他竟生了这般的心思。

我知道我现在不配和你讲话。

晏清和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你放心，我定会退了这婚约，清清白白地来找你的。

我思索着他的话，如此也好，若是晏清和主动开了口，婚约这般没掉了也委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没吭声，他就像是得了什么鼓励，精气十足地离开了。

无甚好赏的景。

可还未回到院中，我就被母亲派来传话的人叫走了。

刚跨过门槛，一只茶盏就砸在了我脚边。

你跟你祖母都学了些什么啊你，那是你妹妹的夫婿，你就不会避嫌吗?

母亲横眉冷目，秦嬷嬷不断地抚着她的背顺气。

跪下。

我应声跪到了正中央。

嬷嬷劝她，夫人别动怒。

同时也不断给我使眼色。

这是母亲的奶嬷嬷，也是府中少有的知情者之一。

母亲稍稍缓和了些脾气，又道: 你不在我身边，就长成了这般野蛮的性子。纵马，游猎，现在还和自己妹夫搅和在了一起。

大小姐还小，夫人日后多教教就是了。

我教，我送过去的人哪个不是被退回来了，她要是有云霁半分懂事我就省心了。

二小姐是最贴心您的。

两人一唱一和，像是忘记了我。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母亲才许我起身。

离晏家小子远点儿，我欠云霁的，你也欠她的。

云霁出生就孱弱，母亲总说是我在胎里抢了她的。

我还记得，小小的云霁抓着我的手，和母亲撒娇说不对。

肯定是姐姐更强大在肚子里就会保护她，要不然她肯定不能好好生下来。

我垂首，只喃喃回着，女儿知错。

母亲有心疾，自幼父亲对我们的教导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亲动气。

可能是我这幅模样不知哪里又触到她了吧，她随手端起的茶盏砸到了我面前。

在外面不是那么能耐吗，跟我就没话说是吧。你走，你现在就走，我的云霁明日就到家了，你这就回你的南郡去。

好。

我行了个礼，望母亲保重身体。

2

哎呦，娘的阿霁，看看这小脸都瘦了。

我刚下马车，就被守在府门口的母亲搂在了怀里。

又是嘱咐人赶紧去小厨房点菜，又是喊人请绣娘来给我做新衣。

一直到院里坐下，母亲的手就没松开我。

娘，您怎么还到外面等我了。

我熟练地撒娇卖痴。

娘的儿，你这一走就是半月，这生生地就像是把娘的心都挖给出来了。

母亲捏着蜜果子喂我，这是京中新开的店，娘尝第一口就觉得你肯定喜欢。

这是萧云期看到带回来的，母亲常年喝药，又厌烦苦涩。

收到时，母亲唉声叹气，说云霁和她的口味最为相似，平日里也是爱这些的。

我慢慢嚼着，只觉得毫无味道，面上却又欣喜万分。

娘，娘最好了，娘什么都记得我。

你是娘千辛万难才生下来的宝贝，娘不疼你谁疼。

从母亲房中出来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劳累。

比幼时被祖父压着扎马步还要累上许多。

晚间睡前，母亲身边的嬷嬷又来了。

说母亲以我的名义给晏清和下了帖子，明日一同出去游玩，未婚男女之间多多培养感情。

屏退了无关人，秦嬷嬷欲言又止，小姐，夫人没什么坏心思的，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的嬷嬷，那是母亲。

所以她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心里自嘲地笑了，喊人送嬷嬷离开。

小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白芷替我擦着发，话里满是心疼。

萧云期身边有半夏，云霁身边有白芷，都是打配合的知情人。

是啊，什么时候，能是头呢。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叹息像是刚飘出来就散在了空气中。

一早，晏清和的小厮在府外等我。

往日有这种约，都是他亲自来的。

母亲有些不满，说要约着晏夫人喝茶。

我倒是不在意，轻车熟路地安抚她，说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想来晏清和此行就是为了和我说退婚的事。

我压住心底的雀跃，出了门。

早说今天是约了萧二，那我们就不来了。

晏清和的好友打趣，萧二这一回来就找清和，未婚夫妻叙旧带我们这群人做甚

我适时给出羞涩的回应。

别胡说。晏清和脸有些黑，但是人，不是他聚集起来的吗?

来了就跟上。

他并未像往日那般守在我身侧，连好友说怎么今日舍得放手都斥责了回去。

有人看出了端倪，偷偷问我是不是吵架了，我也只是摇头。

整整半日的功夫，晏清和将我忽视了个彻底。

连偶遇的女郎和这行人打招呼，他都秉着君子的态度回应。

唯有我，不理不应，好似无牵扯。

都看出有问题，大家纷纷找了理由告辞，只余我们两人。

晏清和就要送我归家，到花园的亭子处止住了脚步。

四下正无人。

云霁，我们不合适。

他突然开口，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只是闷在家里。你太木讷了，不适合我。

我们退婚吧，你再跟我身边，得到的也是如今天这般，我们好聚好散。我娘和萧伯母都疼你，日后我也会把你当亲妹妹看待。

我苦笑，是长姐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找人监视我?

你有些女儿家的心思我不怪你，但我真没想到你能做成这样，你就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吗?

这么多年，我的演戏功夫很是到家，泪珠立马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那我呢，你可有想过，我的未婚夫婿几日的功夫说对我的姐姐情根深种了，可笑。

晏清和目光躲闪，不欲和我对视。

云期不一样的，她就像是朝阳，一出现，就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

我轻声哂笑，好，那我们退婚。

反正我的目的就是能取消掉这桩婚事。

他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欢喜，你是女孩家，被我退婚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两家的长辈提这件事。

端是打的好主意啊。

晏清和点点头，就说是你瞧不上我了。

呵。

树木后面传来一声嗤笑，有人走了出来。

二姐。

云仲朝我问安，板着一张小脸。

晏家兄长慎言，冒犯长姐，又言语中伤我二姐，当我萧家女郎是可以随意任你选择的吗?

他站在我身前，小小的个子很是坚定。

那我倒要去府上拜访了，晏家打的什么心思这般折辱我家人。

被这样问了一遭，晏清和面上有些挂不住，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脚步慌乱地离开了。

二姐不要为这种人伤心。

云仲干巴巴地安慰我，不值当。

我知晓了，谢谢仲弟。

云仲的视线在我脸上划过，像是在验证我是否真的没有难过，落到了某处时兀地怔住。

我有些疑惑，摸了下脸，是有什么在吗?

他拱手向我行礼。

无碍，姐姐辛苦。

3

云仲身边的侍女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院子。

二小姐，不好了，少爷和老爷吵起来了，老爷要请家法。

家法是特制的长鞭。

我挨过一次，因为当年不愿意一直装作云霁。

祖父拦不住，父亲甚至愿意他受十鞭打我一鞭，只为让我允诺以后在母亲身边，我就是云霁。

母亲不止不喜萧云期，连云仲也是。

她一直不满怀云仲的后两个月一直卧床，连云霁落湖遭了那么大的罪都没办法亲自照顾。

两岁云仲就被抱到了前院，由父亲亲自教养。

虽然因着公务，元仲的启蒙什么的也只是请了老师，日常也是我这个二姐关心他的吃住，但因着家里的唯一男丁，父亲过问他的次数还是比我要多上许多。

不知弟弟是怎么惹怒了他。

我匆忙赶过去的时候，云仲跪在祠堂，后背的衣衫破开，隐隐能看出血痕。

你可知错?

父亲手持长鞭站在一边，怒气冲冲，圣贤书可有教你忤逆尊长，不敬父母。

元仲跪得笔直，儿无错。

见到我来他又道: 是您身为父亲的错，这些年，您可有一丝心疼女儿。

很是剑拔弩张，我屏退了身后跟着的所有人，走了进去。

元仲冲我咧了咧嘴角，笑容很是苦涩。

长姐，元仲无用。

我想拽他起身，却被斥责，让他跪着，不忠不孝。

父亲

如若传出去，岂不是要断了元仲的未来。

长姐不必再为元仲操劳。

怎么发现的?

我蹲下身，用帕子给元仲擦额上的细汗。

日前母亲说想要清晨的雪煮茶，长姐一早就起来收集，后耳被树枝挂到。我送过去的药长姐可是忘了擦，这都几日了还未好全。

她现在是云霁，就是老二。

父亲的长鞭又举了起来，我挡在前面。

祠堂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祖父快步上前来夺过父亲手里的鞭子，祖母一手抓一个，将我们护在身后。

好啊，你要打老身的孙儿们，就先打你娘。

您二位怎么突然回来了。父亲悻悻道，元仲非要揭穿事实，您知道的，夫人就是儿子的命。

又是这样。

父亲母亲鹣鲽情深，起初祖父是不同意这件事的，说对我太不公。

父亲说若母亲有个好歹，他便也随之一同，祖父祖母就父亲一子，怎么都拗不过他的。

外面有些吵闹，有人过来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礼部尚书亲自来宣旨，乌泱泱跪了一院子的人。

萧家长女封平阳郡主，册太子妃。

另还有道口谕，说给萧家二小姐指婚，与南郡姚西。

母亲隐晦地问了一嘴，姚西是哪家的公子。

尚书摆摆手，只说府中大人和老太爷都认得。

萧云期也认得。

姚西是祖父捡回来的孩子，后来在南郡老宅做了个侍卫。

我这么些年，少有的快乐时光都是在南郡度过的。

他长我三岁，小时候带我摸鱼爬树，后来教我骑马射箭。

只是我去南郡的时日不多，见他也不多。

看祖父只惊片刻便了然的模样，想必他老人家是知道些什么。

可为什么啊，天家赐婚，我予太子尚有处可循，可云霁又是为何。

陛下也知晓云霁夭折一事，难不成此番是为了让云霁这个身份能远离京城?

可我到哪里赔给姚西一个娘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