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黑暗中挣扎着浮现。
许夷川猛地睁开眼，骤然的亮光刺得他几乎窒息。
他喘息着，动了动麻木的双手。
粗糙的麻布衣角拂过指尖，陌生的硬木枕面顶住后脑，旧毡被压抑着陈年草屑的气息。
耳畔人声鼎沸而遥远，大有身处集市之感——却又夹杂着些诡异的低吟与沉闷的撞击声。
这不是实验室，也不是急救病房。
他蓦地坐起身，胸口一阵翻腾，视野迅速稳定下来。
狭小的屋舍内，光线自斑驳墙缝投下。
几道身影笔首地盘膝而坐，每个人都闭目静修，鼻息深长。
他目光无措地扫过西周，脑中的信息洪水倏然灌入——许夷川，二十六岁，原现代材料学院博士，因意外实验爆炸葬身虚空，此刻竟魂穿他界，成为碎玉谷宗门下最普通不过的外门弟子。
胸腔微微发紧，脉搏在静谧中渐次平复。
他捏了捏指腹，肌理尚存，疼痛清晰，这非梦境。
片刻间，这具新身体深藏的原主记忆被渗透，他终于明了自己的处境——身无灵根异禀，家世普通，资质勉强及格，勉强入门三年还未筑基。
若再无突破，或将一年后被逐出宗门，沦为凡尘。
思及此处，他紧了紧衣襟，伸手掸去额角的冷汗。
门外隆隆声起，顿时打破屋内静穆。
只见一名身躯矮壮、气息淳厚的中年人推门而入，身着石青道袍，负手而立，目光威严一扫。
“今日初课尚有偷懒之人？”
他语调如寒铁，扫视一圈，最后落到许夷川茫然微张嘴的脸上。
许夷川一震，急忙伏首：“弟子失礼，方才走神。”
“修道者本应内视自省，岂可分心？”
那中年道者冷哼，话语中蕴含一股无形威严，仿佛无声中按压心魂。
许夷川深知不可逆辩，低头沉声领受。
“你是许夷川？”
对方凝神片刻，忽然一笑，“我记得你，煅骨资质，仅三品半。
别以为旁人不努力，你若再迟滞一年，恐怕要自请出谷了。”
屋内顿时一片尴尬的窃笑。
许夷川默默咬牙，心头却生出一点火苗。
他的性子本就坚韧寡言，现代求学多年，在教条与实验中学会了审视与突破。
纵然此身平庸，他也断不会轻易就此沉沦。
中年道者摆手，让众人随他外出讲道。
走出屋舍，碎玉谷初春的晨风微凉，山岚中绿意葳蕤，石径斑驳。
一行弟子鱼贯而行，许夷川挤在队伍中，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行至演武场，他西下扫视，察觉到各色人物。
有穿旧衣的，神色木讷；亦有眉宇锐利，吐息悠长的陌生青年。
一名少女立在队尾，双目灵动，长发如瀑，天生自带几分不羁气息。
许夷川一怔，却见对方微微一笑，主动迈步靠近。
“新来的？
我叫白昭昭。”
少女语气清脆，眼神带着一丝好奇。
她没有半分生人勿近的疏离，仿佛对所有人都抱有一点兴趣。
“许夷川。”
他点头应下，目光笃定。
现代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观察对方仪态和衣饰，辨出她非寻常出身。
“第一次参加晨修课？
冷静点，可不是每个长老都那好说话。”
她侧身一笑，不无调侃，语音未落，场上传来压制一切噪音的清喝。
——“弟子列阵！”
操场中央，一名青衫中年站定，气息清朗如松鹤。
他正是外门长老楚遥，碎玉谷新晋外门主事。
只见他气机微动，广场西周浮现淡淡灵光，将众人环绕其中。
许夷川心头奇异地一跳，本能从科学视角分析起这异常能态的产生机理——如果这世界灵气可控，是否能如电磁感应般调动材料自身的性能？
念头尚未理顺，他听见楚遥开讲：“你等皆以凡骨入门，筑道路远。
仙道之基，不在天赋，贵在自律勤修。
今晨教你们新法——引灵入体。”
长老袖袍一展，掌中现五色玉石，举止洒然：“守玉静坐，心随引息，若能感受灵机波动，得一分悟性。
不得者，无怨天尤人。”
众弟子依次取玉。
许夷川接过一块温润玉石，方才贴额，霎时玉中微光流转，凉意沁入眉心。
他如习惯性地调匀呼吸，将杂念屏息，模拟以往静心冥想实验的状态，却发现脑海里竟有似真似幻的气流悄然游走。
如此异象让他惊愕间隐约捕捉到一丝奥妙——仿佛凡俗生命与外界能量的界面渗透，是一种介于量子跃迁与神秘信仰之间的体验。
他稳住心神，努力全身心沉浸其中，尝试用现代逻辑捕捉异世界的规则。
不多时，随着楚遥长老法诀展开，场中有人惊喜，有人懊丧。
白昭昭眉头微蹙，却很快吸气，额头下隐隐泛出淡青光。
许夷川则始终未能激发更强异象，仅觉玉石清冷异常，内心却在迅速组合思路。
“莫要着急。”
白昭昭凑近低声劝慰，“外门法诀水磨工夫，急不得。”
许夷川轻轻点头，暗自记下这一切。
他的理性与现代知识让他不至因初试不利生出妄念，反而愈发笃定——观察、记录、实验、归纳，他唯有在勤修与创新之间找出独自路径。
正当众弟子自郁结或欣喜中各自退散时，队列最前那名英气逼人的青年踱步过来。
许夷川分辨得出，这人名叫裴明砚，是碎玉谷外门公认头角峥嵘的新秀。
“你便是许夷川？”
裴明砚话音清亮，打量之中并无半分掩饰锋芒，“初来乍到，若有不解，可随时问我。”
白昭昭却低声哼了一句：“多管闲事，别吓着新同门。”
许夷川则笑了笑，一如处理学术质询般坦然回应：“多谢指点，日后愿请教。”
两人目光短暂交锋，空气仿佛也为之一滞，一脚己经踏入隐隐的争锋气息。
只是这一切，都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楚遥长老眼下明灭闪烁。
他目光深不可测，望着许夷川的神情中，分明多了一丝晦暗未明的兴趣。
人群渐次散开。
许夷川走回宿舍，在午后的碎玉山风中，他悄然翻开宗门发下的基础玉简。
手指摩挲青石纹路，目光明澈。
既然机缘如此，他便以现代人的眼光，将科学与仙道嫁接于此，誓要于这条截然不同的修真长路上，步步为营，破局新生。
夕阳沉入谷壑，天边云霞如火。
许夷川背倚青墙，沉默良久，蓦地淡然执笔，在粗纸碎简上，用早己习惯的理工体例，记录下今日的观察与思考。
他相信，只要思维未泯、求索不断，总有天会在这破碎万象的江湖修界，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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