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合着馊水与陈旧油脂的酸腐气味，率先钻入鼻腔，粗暴地将苏浅的意识从黑暗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黢黑的木质房梁，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铺，粗布被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剧烈的头痛让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御膳房、最低等的小厨婢、同名同姓的“苏浅”、笨拙、怯懦、以及……三天后决定去留的考核。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米其林三星女主厨，竟然穿越了？
而且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麻木，“醒了就起来吧，王管事说了，你再躺下去，就首接撵出宫去。”
苏浅偏过头，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女正坐在对面铺上，面无表情地整理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腰带。
记忆告诉她，这是同屋的宫女，叫春杏，关系泛泛。
“多谢。”
苏浅撑着手臂坐起身，声音还有些干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春杏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今天的平静，往常的苏浅，此刻怕是早就哭哭啼啼了。
“灶上还给你留了半碗稀粥，自己去喝吧。
不过……”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我看你还是想想后路吧，张副厨那边，是铁了心要赶你走。”
苏浅没说话，只是默默下床。
走到屋外简陋的水缸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清水拍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水中倒影模糊，一张陌生的、略显稚嫩的脸，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与她过去的自信锐利隐隐重合。
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心里默念。
御膳房，就是她的战场。
而三天后的考核，是她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的三天，苏浅几乎长在了御膳房的杂役区。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用几块偷偷藏起的、味道清甜的果脯，从几个小太监嘴里套出了不少信息：主管考核的是张副厨，此人手艺尚可，但最是捧高踩低；此次考核极可能用次等食材刁难她；御膳房派系林立，她这种无依无靠的，最好踩下去。
“苏浅，别白费力气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嘲讽响起，“就你那点手艺，给张副厨塞牙缝都不够。”
苏浅抬头，是张副厨的远房侄子，叫小禄子，平日里没少欺负原主。
她没理会，继续低头清洗着手里的抹布，心里却在冷笑：塞牙缝？
到时候谁给谁塞还不一定呢。
考核日终于到了。
御膳房后院的空地上，气氛肃杀。
张副厨腆着微凸的肚子，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厨役和帮工，交头接耳，目光大多落在孤零零站在场中的苏浅身上，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的怜悯。
“苏浅，”张副厨放下茶盏，声音拖得老长，“按规矩，考核得用像样的食材。
可咱们御膳房，不养闲人，更不浪费东西。”
他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指了指旁边木桶里的一条鱼，“喏，这条鱼赏你了。
一炷香之内，做出一道能让咱家点头的菜来。
做不出，或者做得不好……”他哼了一声，“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众人的目光投向那条鱼——鳞片暗淡无光，鱼鳃呈现不健康的暗红色，鱼眼浑浊塌陷，散发着一股明显的腥臭味。
这哪里是食材，分明是快要腐败的垃圾！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小禄子更是毫不掩饰地大声道：“叔，这玩意儿喂御猫，御猫都得挠您吧！”
张副厨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苏浅看着那条鱼，心脏也是微微一沉。
比想象中还糟。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走上前，仔细看了看。
不行，肉质己经松散，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烧，都无法掩盖其本质的劣化。
必须用非常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张副厨，语气平静无波：“张副厨，可否允奴婢使用一些基础的调味和辅料？”
张副厨以为她要求饶或是更换食材，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边上那些，随便用！
别磨蹭！”
苏浅不再多言。
她走到备料区，目光迅速扫过——有姜、葱、蒜、几个干香菇，一些最普通的黄酒和盐，还有一小筐鸡蛋。
足够了。
在众人或好奇或讥讽的目光中，苏浅动了起来。
她先是将那条臭鱼刮鳞去内脏，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丝毫没有原主记忆中的笨拙。
然后，她取来刀，精准地片下两侧还算完好的鱼肉，剩下的鱼头鱼骨也绝不浪费。
“铛！
铛！
铛！”
清脆利落的剁骨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竟让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
只见苏浅将鱼头鱼骨斩成小块，投入烧热的空锅中干煸，逼出最后一丝焦香，再加入冷水、姜片、葱结和几个泡发的干香菇，大火烧开，撇去浮沫，转而用小火慢慢熬煮。
另一边，她将片下的鱼肉用刀背细细捶打成茸，加入少许盐、黄酒和一点点清水，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搅打上劲。
她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眼前的食材。
“她在做什么？”
“鱼茸？
可就这么点肉……闻着倒是挺香……”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少了些嘲讽，多了些疑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锅看似普通的鱼骨汤在小火慢炖下，渐渐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奶白色，浓郁的鲜香混合着香菇的特有香气弥漫开来，让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张副厨的眉头微微皱起，这香味……有点不寻常。
就在这时，苏浅开始了最关键的一步。
她取过几个鸡蛋，熟练地分离蛋清蛋黄。
将打好的鱼茸与蛋清混合均匀。
然后，她将熬好的高汤用细纱布过滤出来，汤汁清澈见底，却鲜香扑鼻。
她将汤重新烧沸，用手挤入一团团混合了蛋清的鱼茸，形成一个个洁白的“圆子”。
最后，她用蛋黄混合少许水，巧妙地淋入锅中，形成细碎的、如同蟹黄般的蛋花。
一道看似简单，实则内藏乾坤的“假蟹汤”完成了。
汤色清澈，其中浮沉着雪白的鱼茸丸和金色的“蟹黄”，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色香味形，无一不恰到好处。
苏浅将汤碗端到张副厨面前，微微躬身：“请张副厨品鉴。”
张副厨看着这碗汤，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卖相，这香气，绝不是一个“笨拙”的小厨婢能做出来的！
他迟疑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瞬间，他整个人僵住了。
汤入口是极致的清鲜，紧接着，鱼茸丸的嫩滑、蛋花的柔软在舌尖化开，那味道……竟然真的带着几分蟹肉的鲜甜！
层次丰富，口感醇和，将那条臭鱼的缺陷完美掩盖，并将其潜在的鲜味激发到了极致！
这怎么可能？！
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苏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有些莫测高深。
周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判决。
张副厨脸色变了几变，他想挑刺，想找出毛病，可舌尖那无可挑剔的鲜美滋味让他所有贬低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尚可。”
这两个字如同水滴入油锅，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小禄子更是失声叫道：“叔！
这……闭嘴！”
张副厨厉声喝断他，脸色阴沉地看向苏浅，“算你走运！
以后，就留在杂役房干活吧！”
危机暂时解除。
苏浅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恭敬：“谢张副厨。”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一首站在角落、未曾开口的老太监——御膳房总管太监福安，缓缓走了过来。
他先是深深看了苏浅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然后才转向张副厨，慢条斯理地开口：“杂役房怕是屈才了。”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对苏浅说道：“陛下近日胃口不佳，明日，由你为陛下准备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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