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大学的百年香樟树，在初夏的夜雨里被洗刷得沙沙作响。
月见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准确来说是这百年都没这么狼狈过。
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西肢百骸的剧痛。
更糟糕的是，该死的怨灵，那一下偷袭几乎打散了她苦苦修炼百年的妖力，如今连维持最基本的人形都做不到了，只能狼狈地蜷缩在冰冷的纸箱里，变回这具脆弱不堪的猫咪躯体。
更糟的是，那怨灵留下的阴毒气息还缠绕在伤口上，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最后的热度。
真冷啊，灵猫一族的脸面今天算是丢尽了。
冰凉的雨丝不断落下，打湿了她黑色的皮毛，寒意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
伤口被雨水浸泡着，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完了，要是被那个死对头知道，她吹完牛就落得这个下场，怕是能笑掉大牙。
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悄无声息地交代在这条大学城后巷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纸箱前。
纸箱被阴影笼罩。
月见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先看到的是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和一截修长的牛仔裤腿，看起来像个学生。
一个清冷低沉，带着些许倦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似乎是在打电话：“嗯，处理完了，只是地脉逸散的一点阴气，影响不了明天的期中考试……”期中考试？
这还是个学生？
月见迷迷糊糊地想。
他蹲了下来，伞面微微倾斜，替她挡去了冰冷的雨水。
距离拉近，月见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
是个非常年轻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休闲衬衫，五官清俊得过分，眉眼间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冷静。
他的气息干净纯粹得惊人，周遭那点令人不适的阴气似乎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他。
一个学生？
怎么会有这么干净强大的气息？
他挂了电话，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带着一种审视，却没有恶意。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她。
“喵…呜…”月见试图弓起背，使出最后的力气，试图哈气警告他别过来。
可惜声音虚弱得毫无威慑力，反而牵扯得肋下的伤处剧痛无比，太狼狈了。
少年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碰她耳后没有受伤的地方。
他的手指很暖，是和这冰冷雨夜截然不同的、令人贪恋的温暖。
那温暖让月见几乎要舒服的哼出声，拼命抵抗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丝。
“小家伙，伤得很重啊。”
他开口，声音低沉，像浸了温水的玉石。
月见内心一阵无力，若是平时，定要挠花这说风凉话的人的脸。
可惜此刻，她连瞪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空气里，那双墨黑的瞳孔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快得像是错觉。
“还有残留的秽气……”他低声自语，随即目光又落回她身上，带着了然与怜悯，“原来如此，是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少年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脱下自己的衬衫外套：“罢了，遇见即是缘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湿透冰冷的纸箱里抱了出来。
下一刻，月见被裹进了他的衬衫里，陌生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种类似书墨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这气息并不难闻，甚至……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他把她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别怕，带你回家。”
谁、谁怕了！
月见还想挣扎，但是温暖源源不断地从他胸膛传来。
可恶……好像……有点舒服。
挣扎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最终被汹涌的疲惫和贪恋那点温暖的本能打败。
月见自暴自弃地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意识逐渐模糊。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月见最后的念头是：这个学生的味道真好闻。
而且，他不用复习期中考试的吗？
再醒来时，身下是干燥柔软的毛巾，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夜的寒冷。
月见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布置简洁却舒适，旁边还放着几本线装古籍。
这里的空气更加温暖干燥，那股好闻的书墨香和浅淡檀香也更加浓郁。
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极其微弱的灵气粒子，让她干涸的丹田本能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渴望。
少年把她放在一个柔软的沙发垫上，开始检查她的伤势。
灯光明亮了些，月见看清了周围环境，旁边很多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像个书店。
但靠近门口的书架上，还随意扔着一个双肩包，旁边放着几本写满笔记的《高等数学》和《理论物理》。
一本摊开的《高等数学》扉页上，凌厉洒脱的字迹写着名字——沈墨尘。
所以他真的是个学生？
还在学校旁边开了个书店？
沈墨尘的动作专业又小心，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处理完伤口，他端来一小碟温热的羊奶。
饿极了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残存的骄傲，月见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
吃饱后，强烈的倦意袭来。
她缩在柔软毯子做成的临时小窝里，眼皮沉重。
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个男生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后，台灯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
沈墨尘面前摊开的却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古朴的、用朱砂画着复杂符文的线装书，手边还放着一叠黄符纸。
他指尖夹着一支毛笔，神情专注，下笔流畅，周身似乎有微弱的气流环绕。
月见：“……”好吧，这不是个普通学生，希望我的猫妖身份不会暴露吧...听大妖说，自古人妖不两立，我这状态要是暴露了，岂不是...沈墨尘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
他放下笔，走过来，极轻极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醒了？
药膏别蹭掉，明天就好了。”
他的指尖带着刚洗净的微凉，动作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月见本该躲开的，毕竟灵猫一族还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可是闻着少年好闻的气息，鬼使神差地，她竟然下意识地，用脑袋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指尖。
月见：“！！！”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月见整只猫都僵住了。
完了，族脸丢尽，她居然对人类做出了这种撒娇讨好的动作！
沈墨尘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极浅极淡的笑意，像冰雪初融：“乖。”
他声音里的那点笑意，让月见恨不得当场用爪子刨个地缝钻进去。
只能凶巴巴地瞪他一眼，然后把脑袋埋进毛巾里，假装无事发生。
耳边传来他一声极轻的低笑。
“睡吧。”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明天第一节还有课，别闹。”
月见在他这句话里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有课？
谁？
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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