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庭院翠竹上还凝着未晞的露水，内室中传来隐约的动静，屋外端着盥洗用具的宫女轻缓利落的依次而入，园中洒扫的小宫女手脚利落，却低眉屏息，可见规矩。
云岫端坐在菱花镜前，任由贴身侍女沐风为她梳理那一头及腰青丝。
镜中女子容颜清雅绝俗，气质更是出尘，如同傲雪凌霜的白梅。
神色间透着一丝早起的慵懒，清冷中平添几丝娇媚，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就是自幼便侍候在她身边的沐风也仍然止不住的惊叹。
沐风手下迅速为她梳理好一个随云髻，另一个大宫女时雨为她穿上早己预备好的月白色留仙裙，裙摆上精致的云纹配着轻纱下隐约的水晶光芒，好似将织女将天上缥缈的流云裁剪在身，更显得云岫若仙子般脱俗。
门帘轻掀，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端重沉静的宫女走入室内，是潇湘阁的掌事宫女文安姑姑。
“嘉敏可醒了吗？”
云岫见她进来，便问起侧殿安置的小女儿。
“回娘娘，小帝姬才醒了，奶娘喂过了一回，现下还有些闹觉，奴婢刚瞧过，伺候人的也都还妥帖”文安垂手应道。
“嗯，你瞧着些，到时候了便叫醒，睡久了晚上再走了困”云岫提起女儿便不自觉地含了笑意，出尘的仙子霎时落入人间。
叮嘱过一回，云岫坐上轿辇，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轿辇行过宫道时，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各式各样的宫轿从西面八方汇来，像一尾尾彩鲤游向凤仪宫。
轿辇在凤仪宫门口停下，一旁的小宫女挑起帘子，沐风扶着云岫的手，一路进入正殿昭阳殿。
嫔妃己到了大半，见了云岫进来，都一一行礼“玥昭媛娘娘安。”
云岫受了礼，又向上首的慤妃行礼，和同为九嫔位份上的陆昭仪、冯淑仪相互问候过。
端妃久病，云岫入宫三年，基本没在请安时见到过她，连年节大庆都不怎么出席，位子自然是空着的。
华妃性子骄纵，请安时踩点或迟到也是常事。
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与一旁的冯淑仪闲聊了两句，云岫初入宫时住在畅安宫隔壁的琼华宫，素日里请安时常遇到，也能聊上几句。
加之冯淑仪极喜爱嘉敏，自嘉敏降生便时常看望，做了不少针线，故而二人还算亲近。
只听门口处传来一阵一阵环珮玎珰，一道灼目的身影走进，身着银丝锦绣百花裙，梳着朝天髻，头戴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发顶正中簪着一朵火红的山茶花，细看竟是用上好的红宝石打磨成的。
耳际的赤金红宝芍药耳坠相映成趣。
她步态摇曳生姿，一阵香风袭来，己是坐在云岫上首位子上。
云岫随众人起身行礼：“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慵懒的靠着椅背，抬起眼尾轻扫了众人一眼，懒懒的嗯了一声。
她姿容秾艳，似一朵染了胭脂的芍药，冶艳逼人。
长眉入鬓，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间含着三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眼尾偏又带着几分不怒自威。
染着嫣红蔻丹的手指自顾拨弄着腕上的一只手钏。
不一时皇后出来了，众人再给皇后请安。
“免礼，都坐吧。”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和，像庙里的菩萨。
寺庙里的神像是木石泥塑的，经年累月尚且会损毁变形，也不知皇后这幅慈和笑脸是如何保持的，几年下来竟不见变过。
云岫心中暗自感叹。
闲话没几句，皇后就提起了这段时日宫里最热议的话题，三年一次的选秀将要开始。
皇帝登基己有十余年，后宫妃嫔也不算少，偏子嗣不丰。
膝下至今也只有一子三女。
即悫妃所出的皇长子予漓，欣贵嫔所出的皇长女淑和帝姬，云岫所出的皇次女嘉敏帝姬，曹荣华所出的皇三女温宜帝姬。
是以此次选秀便是为了遴选新人好绵延皇嗣。
华妃听到“选秀”两字面色便沉了下来，其余妃嫔脸上笑容也有些僵硬，只不敢多做声。
想来也是，深宫之中的生活便是一大群女人争抢皇帝的一点宠爱，本就狼多肉少，哪里愿意再进一群新人分食。
皇后雍容地坐在上首，唇角含笑，“华妃今日面色不好，可是伺候皇上累着了。
以后新人入宫，妹妹也可有人分担些。”
从案上取过一本册子，命宫人递给华妃：“这次选秀，陛下有意让本宫与妹妹一同主持初选。
说是…六宫事务繁杂，该有人为本宫分忧了。”
华妃呼吸一顿，指尖骤然缩紧，复又松开。
“娘娘说的是，”她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如冰霜般寒意逼人，“选秀之事，臣妾定当尽心。
只是…”她故意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皇后眼角细纹。
“新人虽好，终究年轻不知事。
陛下昨日还与臣妾说，就爱来宓秀宫坐坐，说是…”她以袖掩唇，轻笑一声，“说是在妹妹这里，不必费心教导规矩，又不用像对着教导嬷嬷似得只听得到规矩，说话也轻松些”殿内空气骤然凝滞，几个伺立的宫女将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
端坐的一众妃嫔亦是屏息讷言，只是惴惴不安。
云岫瞧着这一出出的，倒是好笑。
华妃的嘴也忒毒了些，宫里谁不晓得皇后不得帝宠，凡事都重规矩，像是把这规矩当做捍卫自己皇后尊严的武器。
对着皇上也多有劝谏，行走坐卧都能说出道理来，倒真似教导嬷嬷一般。
皇后端茶的手纹丝不动，面上依然挂着雍容笑意：“陛下仁厚，总是念旧的。
可是宫中若只有一枝独秀，再美也会看腻，有了新人入宫，也可多添些风采，也免了陛下单调乏味，哪天就厌倦了。”
话音一转，又道：“说来这选秀本是为了绵延皇家子嗣，若妹妹能有福气，如玥昭媛般为陛下开枝散叶，本宫和陛下也不必心急遴选新人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皇后和华妃打机锋，没想到话题一下转到自己身上了，云岫暗自冷笑，这是华妃不好招惹，瞧着自己像个软柿子不成。
“皇嗣们不也都是皇后娘娘的子女吗，皇长子时时问安，可见孝顺。
几位帝姬年纪虽小，心里也都记挂着娘娘。
等新人入宫，娘娘将来更是有的儿女孝顺呢”云岫淡淡一笑。
明明是罗刹恶鬼，装什么菩萨。
宫里为什么子嗣凋零，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除了对皇长子别有居心，几位帝姬何时关心过了。
既不愿让人生下子嗣，又做出一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风范来。
简首虚伪得让人恶心。
端庄持重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妹妹说的很是，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又看向欣贵嫔和曹荣华，“近日江南织造新进了一批料子，有些质地柔软，花样也新奇，本宫想着给几位帝姬穿着正好，一会你们就带回去吧。”
几人忙起身谢过。
“予漓是皇子，倒是不必在这些衣饰上太娇气，本宫这里有一方上好的徽墨，是皇上亲赐，就给了他，嘱咐他好生念书，就算是孝顺了。”
悫妃亦是起身谢过，满脸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满殿嫔妃都交口称赞起皇后娘娘贤德。
皇后亦是笑容满面，更显和煦。
只华妃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算是这幅妻妾和美，几能入画的场面里唯一的败笔。
一时众人散去，站在凤仪宫外，瞧着华妃和悫妃上了轿辇，又和冯淑仪打过招呼，云岫也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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