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像是能把青石巷的每一道纹路都泡得发软。
暮春的黄昏，细雨如丝，斜斜织着。
“听风小筑”的灯笼刚点上，橘色的光晕透过湿透的窗纸，在地上映出模糊的团影。
老板沈砚之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柜台后的剑架，架子上并排放着七柄剑，长短不一，却都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常年被人精心养护的模样。
他本不是本地人，三年前带着这一架子剑和一手泡茶的好手艺，在这临安城最僻静的巷子尾开了这家小茶馆。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晓得他泡茶时指尖稳得像磐石，擦剑时眼神专注得像在看多年的老友。
“吱呀——”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混着雨水和泥土的寒气涌了进来。
沈砚之抬头，看见一个身披蓑衣的汉子立在门口，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
“客官，里面请。”
沈砚之放下布，声音平和，“雨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汉子没应声，只是抬脚迈了进来，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青石板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动作有些迟缓，像是牵动了什么伤口，坐下时闷哼了一声。
沈砚之端着茶壶走过去，刚要斟茶，目光不经意扫过汉子搭在桌沿的手。
那只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虎口处有一道极深的疤痕，此刻却在微微颤抖，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
“客官想喝点什么？”
沈砚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随便。”
汉子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苍白如纸的脸，额角一道伤口还在渗血，混着雨水滑到脸颊，看着有些狰狞。
沈砚之斟了杯碧螺春，水汽氤氲中，他忽然瞥见汉子腰间露出的半截令牌，黑底银纹，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卫”字。
是锦衣卫？
沈砚之端着茶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时，那汉子己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斗笠滚落在地，露出他后颈处插着的一根细针，针尾还沾着一点墨色的粉末。
沈砚之眉头微蹙。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风卷着雨丝敲打窗棂，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窥探。
他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掩上，只留下一道缝隙。
巷口的拐角处，影影绰绰立着几个黑衣人，腰间都佩着弯刀，正朝着小筑的方向张望。
沈砚之关上门，转身回到那汉子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只是晕了过去。
他目光落在汉子腰间的令牌上，沉吟片刻，俯身将人扶起，往内堂走去。
内堂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
沈砚之将汉子放在床上，刚要起身，却见对方怀里掉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落地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捡起来，触手冰凉坚硬，解开油布一看，里面竟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边缘处似乎还沾着些许泥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粗暴的踹门声。
“开门！
开门！
官府查案！”
沈砚之眼神一凛，迅速将青铜残片揣进自己怀里，又将那汉子往床内侧挪了挪，用被子盖好，随即转身走出内堂，脸上己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门被一脚踹开，几个黑衣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目光像鹰隼一样在茶馆里扫来扫去。
“老板，刚才是不是有个人进来了？”
三角眼语气不善。
沈砚之点头：“是有位客官进来避雨，不过喝了杯茶就走了。”
“走了？”
三角眼冷笑一声，“我们明明看见他进了你的店，你敢骗我们？”
“客官不信，可以自己搜。”
沈砚之侧身让开。
几个黑衣人立刻在茶馆里翻查起来，桌椅被掀翻，茶杯碎了一地，柜台后的剑架也被推倒，七柄剑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三角眼走到内堂门口，伸手就要推门。
“这是小人家眷休息的地方，还请客官自重。”
沈砚之的声音冷了几分。
三角眼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怎么？
想拦着？
莫非人就藏在里面？”
他说着，一把推开沈砚之，狠狠踹开了内堂的门。
内堂里空无一人。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门紧闭着，看不出任何藏人的痕迹。
三角眼愣了一下，随即在房间里仔细搜查，连床底都没放过，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外面只有湿漉漉的院墙，墙头上爬满了青苔，不像有人翻过的样子。
“奇怪……”三角眼喃喃自语，难道人真的走了？
他不甘心地又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只能狠狠瞪了沈砚之一眼：“若是让我们知道你窝藏要犯，定要你好看！”
说完，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被重新关上，沈砚之看着一片狼藉的茶馆，轻轻吁了口气。
他走到内堂，掀开床板——床板下有一个暗格，那昏迷的汉子正躺在里面，呼吸微弱。
刚才他趁着黑衣人翻查外堂的功夫，迅速将人藏进了暗格。
沈砚之将汉子从暗格中扶出来，重新放在床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残片，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青铜残片，究竟是什么东西？
竟让锦衣卫如此大动干戈？
而这个昏迷的汉子，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窗外的雨还在下，夜色渐浓，听风小筑里，仿佛藏着一个即将被揭开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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