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的春日,时光像是被山间的浓雾裹住了脚,走得格外迟缓。
此时的乡野,因地处偏僻,还未沾染上太多外界的纷扰,却也因此逃不开贫瘠与闭塞的枷锁。
土坯墙垒起的村落零散地嵌在群山褶皱里,黑瓦上覆着经年的青苔,偶有炊烟从烟囱里钻出来,也很快被晨雾揉成淡灰色的烟缕,慢悠悠地飘向黛色的山尖。
田埂上的泥土还冻着些硬茬,只有向阳处的枯草间,冒出几星嫩黄的草芽,怯生生地探着脑袋,像是在试探这春寒料峭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清晨,山神庙里屋的布帘 “哗啦” 一声被掀开“山丫头!
昨儿个我这手磕着了没当回事,今儿竟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快给叔寻点草药敷敷!”
力大叔的大嗓门撞开晨雾,从院外一路滚进屋里。
“来啦,力大叔。”
春山应着,掀了布帘快步走出。
目光扫过那红肿的手背,她转身从墙角簸箕里拈出几株紫花地丁——翠叶上还沾着昨夜的露痕,紫蕊星星点点。
“叔,把这捣成泥敷上,这两日别沾生水。
要是还消不了肿,可别硬扛,得去镇上找大夫瞧瞧。”
“晓得了!”
力大叔接过草药,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对了山丫头,我听说你要去族长家帮工?
不是叔多嘴,村里都在传,他是想让你给他家那傻儿子冲喜圆房呢。
你要是不乐意,可得早做打算!”
春山指尖微微一顿,拢了拢额前碎发,轻轻点了点头。
送走力大叔后,她搬了块青石板坐在山神庙的门槛上,望着远处黛色的山影,思绪像山间的流云般飘得悠远。
春山是村里的弃婴。
没人知道她的爹娘是谁,只记得那年立春,有人在山神庙门口发现了这个裹在破布里的小不点,细弱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柳叶。
饥荒年月,人人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谁也没余力收养一个外来的孩子。
还是老族长松了口:“就放在庙里,听天由命吧。”
可村里的婶子大娘们终究心软。
这家媳妇喂奶时多盛一碗米汤,那家阿婆缝衣时多缀一块补丁,你添一口暖,我递一片情,竟把这孩子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春山像石缝里的野草,凭着一股韧劲抽枝长叶。
村里人说,这是山神庇佑,又因立春所得,村里的教书先生路先生给她取名“春山”。
晨雾染湿布衫,炊烟绕着村头的老槐树打转,春山的日子就浸在这样的烟火与清露里。
吃百家饭长大的春山,最懂感恩。
虽独居在荒废的山神庙,却把里屋收拾得窗明几净,后院开垦出半亩菜地,后山的野果、菌菇是春山的粮,林间的草药是春山的伴。
己经十西岁的春山,身形还带着孩童的纤细,却己透着股超出年龄的利落劲儿。
皮肤是常年在山野间奔波晒出的健康黄黑,像是被阳光吻过的麦秆,带着自然的暖意,却丝毫掩不住底子的好 —— 额头饱满,下颌线条柔和,一双眼睛尤其灵动,像浸在山泉水里的黑葡萄,亮得能映出山间的流云。
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会弯成两道月牙,眼梢还沾着点未褪的稚气。
平时总是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辫梢用红头绳简单系着,垂在肩头,随着走动轻轻晃悠。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更衬得眉眼分明。
此刻阳光透过晨雾洒在春山脸上,给春山黄黑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细碎的绒毛清晰可见。
明明是带着劳动人民印记的模样,却因那份独有的灵气与澄澈,让人一眼望去,便忍不住心生欢喜,只觉得这山野间的风与露,都格外偏爱这个独自生活的姑娘。
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爱来找她,她也从不推辞。
族长找春山谈帮工的事时,春山本想应下——毕竟这条命是村里人给的,能报答总是好的。
可力大叔的话像块石头,堵得春山心口发闷。
没读过书的春山,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若真要以一生为代价,那不是报答,是把自己困进了无底的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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